推荐词:第二届“吉祥甘南·花开舟曲”散文诗大赛,从今年3至5月,历时两个多月,面向社会各界广泛征稿,收到来自全国各省、市、自治区作者的4000余篇作品,采取隐名编号的形式,经过初评、复评,由全国著名诗人、作家、评论家、编辑组成评委会,最后评定出金奖1个、银奖2个、铜奖3个及优秀奖20 个。
舟曲五音(组章)
白瀚水
宫调:在舟曲的暮色中低唱
火种来自苍穹。
火焰的温度灼烧在圣水湖畔。一棵松树早已长成安静的笔直,我们在它身旁阅读星空。有些句子很长,带着时间的闪光,有些句子像是流星,借一个唱诗人的口型,传颂岭国和魔国。
格萨尔站在山前,闪电围绕着他。深刻的弧线围绕着大地。爱和包容围绕苍生。
我想到雨水重现长诗里烈烈西风。
战马慢下来。时间也慢下来。闪电依旧迅疾,划动英雄主义的乐章:万物复苏的绿意,仿佛有形态,它们随意改变山石的走向——在我看来,它们只是行走在光线中,断续地流动,但每一次停顿都带来前所未有的变革。
点亮生命的物质是一种满载。
生活是另一种满载。
山里的事物眺望着山外的梦想。山外的事物,在岁月中凿刻出繁华,信念,它们同样在追溯自我,在艳羡着山的灵秀。
只要我不出声,词语就永远停留在世界的背面。只要不出声,我身后的万物就不会拥挤,就不会延迟对命运的返照。
宫调。舟曲有不能回避的迅猛 也有内心的漫长。
或者说那是一种慢。回顾往事。沧桑像种子,也像火焰,呈现出敏感的谨慎。我的身体里有这种慢的延续,几何形的序列,互通有无,不断改变着生存与询问的轨迹。
只要一转身,舟曲,就变得很重,就让听到这名字的人低下头去。
商调:拉尕山,弧线与命运
我本来是山坡前的石头,性格坚硬,不加修饰。
我本来随着流水进入身体,有时候站得笔直,有时候弯下腰,像一张弓。
我经常望着另一座山,山上的石头也望着我。石头上有一只洁白的鸟,它望着围绕它的河水。
白龙江。拱坝河。博峪河。只要有风吹来,只要草叶在风声里竖起棱角,韧性就会展开。灵魂就会变成宇宙的微尘。
一意漂流。我仍惦念水中央的船。
时间的旅程越来越短暂,距离越来越小。向前,向我出生的瞬间,回望一眼,那怕只是一眼,我的词语就蓄满了力量。
拉紧弓弦,世界上就没有值得畏惧的事物,只有必须仰望的高度。
语言独立存在,通过它,我凝视湖水。
湖水蓝,且有些傲慢。
我仍旧无法诉说格萨尔王的一切:他走在舟曲的江边,他牧马向南,他乘坐太阳的马车。
我有一半身体是炽热的,另一半身体像海水。
北方。月圆。月亮有固定的属性,固定的硬度。
领悟了我诗中词语的少年,此刻坐在山顶。他捂着雪和月光。他的身体里有一面玻璃,很软,适合表达美学与哲学的缝隙。
思考必须回到语言还未写出它应承担的事物。
我想了很久,终于走过屏风,走进时代的思考里。
那里有另一面镜子,也有同样纯净的心灵。
是索然无味的重复,还是必经之苦?
火种以外,平滑的世界。
我恰好可以再说一次中国。
那些抚摸鸟雀的声音,那些被火焰燃烧过的痕迹,那些仍旧在水流与水流间缠绕着,交织成回声的砖瓦。
历史的编钟被轻轻敲击,我似乎看见一道波纹扩散出去。许多隐藏的名字与我达成默契。
他们要书写新世界,而不是在有限的旧世界中回环:安静的台阶,向下是草根,再向下是隐喻的泥土,琥珀。
水和麻雀说起我的昨日。
我在舟曲,一些被遗忘的细节里。苦难重现了少年的脸。
我一转身,眼前的万物就模糊了。泪水落在纸上。
角调:远方是不可替代的语言
马群低头,像一种稠密的思绪,连起时间,空间,古旧的蔚蓝。
词语在我面前盘旋。马蹄嘚嘚。我想要找到一条表达的纽带。落在身上的光线。长出新叶的树。草的形态如同长剑,指向亘古的沧桑。
我想起马背上的少女。
她向我走来的时候,整幅画面都荡漾了一下。然后万物静止。
仿佛又回到祖父身旁。他咳嗽着,沙哑的嗓音转动星辰——他在一张照片里走动,景物和光摩擦出深邃的漩涡。
还有些不可说的事情。对面的山路,向我移来,一只山羊央求我走进去。
一年复一年,破碎的瓷器堆满窗外的空地。我和祖父说着庄稼,说着流星,说着城市和他不知道的颜色。
那些撞击我的颜色,是乡愁吗?
理应靠近我的水流在圆锥体的幻境里自顾旋转。我想象的少女挥着皮鞭。
她朝我看来。她的面孔并不真实,有种难以言喻的圆润。
善良。变化莫测。
我说起某个名字。那是真实的名字。去年某日我完成修行,坐在蒲团上看着门外的烟火。师父也说起那个名字。
我们说到他,就像说到了自己。
马群继续吃草。
远方的轮廓有一层特殊的光辉:我在这光辉里,草地和其他事物形成的完整的命轮,渐渐步入其中。
徵调:生之书,与故人辞
选择一种长调,其实是选择这曲调的开始和结尾。中间的段落或高或低,奔向主题,或复制触摸灵魂的美,都是无法选择的。
我深爱的国土,以及这国土上的一切,历史以及静态的信仰,也无法选择。
只能仰望。仰望生有翅膀的鸟类。
我也爱它们的羽毛,爱它们的苦难和被升华的性命。
在低处,影子可能隐含更多信息。
数字。代码。可能是河流,也可能是植物。平坦的意愿,抵触或容纳我,都是活着的力量,都是沉重的。
我是轻微的。泥石流,地震,暴雨和风,也是轻微的。被带走的物质有我不能详尽叙述的广阔。
有勇气,也有轰鸣。
音节起伏,常有怀念。
我在诗里写到自己,金戈铁马,长刀在手。我用永远这个词写代替生死,用平常的汉字代替呐喊。意义在于,新生总是代替故去的人,归来总是代替离别。
重现总是代替衰老。
灾难不会消磨一个人的意志。我在诗里,写到舟曲的苦和甜,顽强和果决。
一个少年跨越终年积雪的连绵,抵达我。汉语里包涵的生生不息,在路上,打磨着思想,代替我能够认知的荆棘。
从死亡边缘回到纸面。
这个过程比任何声音都要真诚。我错过了历史的回眸。在流过身体的事物的里,在被光阴切割的碎片里,我错过的一切,又似乎很短。
一个民族。一种方言。一点星光。
我说到它们,外在的流动覆盖内心的流动,雪像铁一样明亮。我说到舟曲,这些年,铮铮之魂。
凝视我的少年,跨越人生,波澜——树叶遮住了天宇,我读出来,原是一小段经文,是地藏王不成佛的誓言。
假如把这揉碎,舟曲就能完整地呈现了。它不可折断,不可亵渎,不惊荣辱。如果把身体里刻意的成分也揉碎,揉成近乎实质的铿锵,那么,舟曲的人间就完整了。
羽调:以西固之名,逆水而行
还有什么比思念更沉,比故乡更久远?
世间百态本来就是一场梦。
失重感反复折叠。我想起女儿说到灯光和珍珠,眼睛里隐藏的渴望。那天晚上我喝醉了。钟表被一场雨拨动着,房间里的事物微不足道。
舟曲如同它的名字,逆水,弯曲。
人世间的大和小凝聚成塔。我看着窗外,还有很多事可以拨动心弦。
那些随着地名更迭的旧物,随着我搬出,离开故乡,有一部分遗失了。我甚至无法具体说出自己的境况,只能由着年轮撑起一棵棵古树,由着诗句在天空飞行。
久别重逢。一次轮回真的是一生吗?
我坐下,读诗。追行太阳的人,在逝去时仍旧高举着梦境。他说:向西,向西,桃林会长成新的我。
沿着他的声音,我回到舟曲。我遇见我的影子。
音乐已经到了尾声。
水边的阿芙洛狄忒被花瓣覆盖。她打开一扇门。
心灵深处,颜色是有形的,是善意的。
生命中危险的时刻,总是有一条鱼,在晃动的波纹里直视我。在泥石流过后,在破碎的鱼缸里,它只有很少的水域可以安身。
它游动着。舟曲的星空,在它体内熠熠生辉。
作者简介:白瀚水,原名张俊,生于70年代末,现居大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