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痂赋:废墟上站起的新楼仿佛新长的肉芽
站在甘陇大地上遥望东南,你定会看见一个叫舟曲的浪子,站在桑柘的浓荫里,被丝绸的针脚缝纫。他习惯躲在大山深处,并被穿境而过的江水所滋养。
他大片的沃野长出庄稼牛羊,山民们的喜悦在水汽里爆成桃花的粉与油菜花的金黄。
可是之前,你还会见那么多气急败坏的泥沙碎石往山下集结,仿佛人群,节后分蘖生长。
我且问你,舟曲:作为大山和高原的腋窝里被捂得青绿的一块珠玉,竟也会被皇天后土的异质冲撞所醒发?
多少年安然如初洗的岁月过罢,非要来一次山崩地裂的念想来挠一挠这颗娴静安然的处子之心?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造访,天和地也会偶尔失控。车辚辚马萧萧里时空的齿轮只是轻轻咬合。
我且问你,甘肃:你这甘州和肃州们的连体衣,该有几个端口通向沃野和康衢?
本来么,甘肃,华夏版图上的一柄玉如意;舟曲,玉如意上嵌着的一枚温润的绿宝石。
可是三眼峪罗家峪跟着一使性子、白龙江一尥蹶子,两岸便进入人间地狱。
川陇的铁石锁钥都锁住了谁?
如今,溃败的伤口早已结痂。磨皮修复,疤痕还在。
废墟上站起的新楼好比新出的肉芽。
白龙江,佛祖放养到人间的一头豹子
放出一条河流,叫他前行,目标就是远方。
其实,为那么多自由散漫的水进行编册和索引,是多么功德无量的事。
白龙江一定是佛祖借助于郎木寺放养到人间的一头豹子,纵之以顽劣,失之于羁绊;之后他会识得暴戾,识得取与舍,善举与罪愆。
白龙江一定是佛祖播洒到人间的一串菩提,本色、无我,携着疗救凡夫开悟人世的澄明之心。
在这里,他最先写下过羌道、西固、龙迭,然而他舍不下舟曲这名号,仅仅因为这是自己表里相依的胎记般的乳名吗?
曾几何时,那个叫白龙江的白衣秀士大笔一挥写下过白瀑布、绿溪水、滴溜圆的卵石阵和两岸铺展向远方的深浅不一的绿。
小路翻山越岭,你要把我带到沿江的哪一座驿站,哪一个码头?
油菜花眼神清亮,帐篷们特意攒成绿草地上的白蘑菇。
大树和小树、繁花和绿草、庄稼和牛羊,他们是邻居,是亲家,
是一条江相濡以沫的前世今生。
舟曲的绿,是大山向上的哲学遇到
青草眉尖绿色的明火
仙子的绿颜料倾翻,顺着拉尕山腋窝、两肋、胸腹,漫过翠峰山顶,大草坡、葱花坡、吊草坡,一路到白龙江两翼,大峡沟脚下。
而旁边,昆仑山青白长发纷披,青藏高原白顶青额。
这样的绿,有上天刻意的铺排。大山形而向上的哲学遇到了低处青草眉尖的绿色明火。
在舟曲,最先出头的油菜花的黄只不过是药引子,
粉的桃花、白的梨花、粉白紫乱颤的海棠,只是惯用了迷魂阵中的兵不厌诈,然后,她们把这个世界慢慢拖入绿叶编织的巨幅壁画。
舟曲的绿,古来有之。
是秦风汉雨的轮番播洒激绿的,是蜀汉屯兵遍地的庄稼染绿的。
白龙江藏起绿色的鞋子,白龙江也是绿的。
郎木寺放养的这条龙急急奔出山谷,便头也不回。
只是曾经停下过那么一小会,无辜的绿便从高处泻下。
泥石崩天,举国上下亿万奔放的热血就映红绿的山岗低地山坡。
天终于放晴了啊。
你看大草坡、葱花坡、吊草坡们绿得多么掏心窝子,绿得成了一幅油画。
华阳古城,箭镞在展台上随时待命
群山视你如锦绣。
曾经,被山们捧在掌心里的华阳城,该有多大的福气?
在华阳城,会有人给你献上一汪温泉碧水的眼波,会有人替你将鲜花横在青丘香草的发簪,他们玉米的红缨枪为你严阵以待,番薯与土豆的手雷也已替你将防控布好。
还有还有,博物馆里,展台之上——
青铜的“无当司马”印欲甩开胞浆投入战斗,青铜的箭镞正冲出锈色,似战马脱缰。
亲爱的人,当你路过,就留下来吧。
头枕拉尕山峰,脚踩白龙江水,用一生留白置办绿水青山的不动产;
留下来吧,假扮忽廉女帝的女儿国王,建一座自己心目中的华阳城——
是的!
借当归红芪、大黄天麻的妙手,借香菇蚕豆洋芋荞麦的烟火气,我们抟泥为缻,将梨花白楔进黄泥的封印;我们凿石为垒,让烽火台长出晚炊的米香。
当火的舌头把我们舔黑,火就是我们的命,
灰陶杯就是我们最孝顺的子孙。
是的!在华阳古城,神仙眷顾人间,我们与自己长相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