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曲印象

赵 芝/甘肃临潭

到拉尕山的那天，微风习习，天空湛蓝，整个山体被浓浓的绿色覆盖着，像一片绿色的海洋。如果不是汽车绕盘山公路行驶一个多小时才到山顶，人们一定觉得这是一片开阔的草原。远眺四周，只见松林环抱、灌木丛生、绿草如茵，非常辽阔。更远处群峰缥缈、流云飘动、云雾缭绕，一些突起的山峰，仿佛是海面上激荡的浪花。

天空和大地拼凑成两个相接的平面，完全感受不到2800米的海拔高度。站在鲜花盛开的草地上，头顶着蔚蓝的天空，自由地呼吸着野花散发的清香，似乎伸手就能触到天边的流云。

舟曲的山形状各异、各有故事。除了拉尕山，塞布尔也是非常值得去探索的一座高山。塞布尔像一张冷峻的脸，站在大地之上，以高高的姿态引起人们对它的敬畏和崇拜。从山顶望去，周围的群山像一起作战的队伍，手拉手、肩并肩站成一个大大的椭圆，把整个山脚包围起来。站在这里，目光所及之处除了山还是山。这些山峰形态万千，看似独立，实则在大地上连成一体。正如世间的很多事物，外在看似毫无关系，其实内部存在着紧密联系，就像我和塞布尔的这次邂逅。

塞布尔，藏语意为“金色”之地，位于舟曲县憨班镇北侧，隶属于憨班镇，海拔约1200至4500之间。由于海拔相差很大，塞布尔形成了“一山望四季，十里不同天”的奇异景观，一山之内可尽览森林草甸、河流湖泊、奇峰裸岩、千年冰雪，这些独特的自然景观给塞布尔增添了几分神秘。

通往塞布尔的乡间小道曲曲折折、弯弯绕绕，并不好走，时而还有一阵强烈的颠簸。车子从313省道驶入塞布尔方向大约三四公里后，我们在一片花椒种植基地前停了下来。当地一位干部介绍说，这是舟曲县憨班镇打造的花椒种植基地，通过花椒产业让村里的村民不用外出打工也能挣到钱。这里气候温暖、日照充足、海拔较低，非常适宜花椒生长。舟曲花椒品相圆润、色泽红亮、味道香麻，深受人们的喜爱，也是家家厨房里必不可少的调味品。远远望去，一簇簇青色的花椒像一串串绿珍珠一样挂满枝头，每当山风吹过，便有一股浓郁的椒麻香味扑鼻而来。

塞布尔的森林长得密密匝匝、严严实实，松树、灌木、藤蔓、草本等各类植物层层叠叠依次铺开，走在路上，耳边松涛阵阵，鸟鸣啾啾。林中数量最多的要数油松，也称短马尾松，是一种乔木，树干高达30米。它的树皮呈灰褐色，表面裂成不规则鱼鳞片状，用手触摸，质地生硬如铁。我站在一棵树下，树冠像一把绿伞撑在我的头顶，挡住了炎炎烈日，只有些许阳光从繁茂的树枝间漏下来，在树底下投射出许多斑斑点点的光圈。油松的叶子如一根根翠绿的丝线，在树枝上排列成大大小小的扇形。树的顶端，挂着褐色的松果，那可是小松鼠们的最爱。一阵凉风掠过，额头上似乎滑过几滴清凉的水滴，哦，原来是旁边的一棵桦树上落下的水滴，这次真切体验了一回“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的感觉。

安静的森林里，世界小得只剩下头顶的树荫和脚下的植物，大自然将它的神秘面纱慢慢揭开，把自己呈现在人们面前，不再显得那么冷峻。有时候，很多神秘的存在在，只是因为我们离它太过遥远，目光够不到它的真实。当我们一次次试图无限接近它、走近它的时候，一切神秘都变得亲近可依。

舟曲，藏语为“龙江”之意，因白龙江穿城而过而得名。长江水系和黄河水系在这里并行，历来被人们誉为“香水城”“泉城”“水泡城”“船城”，无论古代还是现代，舟曲所有的名称都和水有关。

山依偎着水，水映照着山，水就是舟曲人的命。白龙江水迂回曲折，蜿蜒悠长，诉说着舟曲远古的历史。自古以来，人们将人类文明的进步与日夜不息的流水联系起来，水是历史文化传承的载体。舟曲的水，从石缝间穿过，从山涧里溢出，从峡谷中奔来，从旷野中流过，一路不断前进，像一朵娇莲，以她柔弱的花瓣诠释着生命美丽和不朽。

白龙江作为长江水系的支流，滋养着龙江两岸的众生，孕育着这片藏乡文明。据说，三国名将姜维曾在沓中（今舟曲境大川镇石门沟）屯田避祸，并由此率军回援蜀中。石门沟古道是自白龙江河谷翻越峡子梁山谷到拱坝河乃至白龙江流域，最终到达四川的必经道路之一。如金伫立在白龙江畔，江水依然滔滔不绝，而昔日的古道征战早已了无痕迹，随着流水一起消失了。可是仔细想象，它真的消失了吗？似乎并没有，它早已流传成为一种独特的地域文化，流淌在舟曲人血液里，汇聚在舟曲人的精神里。

每一条河流，每一个湖泊，都是一道独特的风景。清晨的阳光还未越过山脊背，山上的树木在达娃湖投下一片清凉的阴影。达娃湖的水，被满山的树木浸染得绿莹莹、蓝汪汪的，宛如镶嵌在拉尕山腰的一颗明珠。达娃湖的面积并不是很大，可它就这样毫不征兆地出现在高山上，着实给初见它的人一番惊喜。湖水在山间安静温柔地沉默着，远离尘世烟火，远离人间是非，站在湖边，纯净的湖水仿佛能够涤荡早已疲惫的灵魂，让心灵变得纯洁。

水往低处流，可是在达娃湖，看不到流动的水。湖中的水从何而来？又流去了哪里？是来自天上吗？一瞬间，我忽然看见山下炊烟袅袅，树木葱茏，对呀，水在以我们看不到的方式悄悄滋润着山下的草木，以另一种方式滋养着山下的人们。我原本以为达娃湖是一泓天上的清泉，不食人间烟火，其实，这只是表象，揭开神秘的面纱之后才发现，原来它一直都在人间。

说到舟曲的水，巴寨沟是一个必须要去打卡的地方，这里青峰林立、古树参天、飞瀑腾空。每年端午节，舟曲县和迭部县周边的藏族群众自发地汇聚到巴寨沟“昂让”雪山，举行规模盛大的“朝水”活动。巴寨“朝水节”作为舟曲藏族的重要节日之一，已经深深根植于周边藏族群众的文化传统和文化历史之中，体现着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多层次互动。

关于“朝水节”，在舟曲当地流传着一个美丽的神话故事。相传，在很久以前，天宫的医司仙女云游四方，在巴寨沟为当地老百姓治病驱邪，教他们耕作和纺织技术，使他们过上了安康幸福的日子。不幸的是。有一天医司仙女在松林茂密的“昂让山”采药时，被山上的狐狸精发现并囚于山洞，威逼成婚。后来，上山打柴的藏族小伙子巴卡发现了被狐狸精折磨的痛苦不堪的医司仙女，舍身相救。为了感谢巴卡，仙女和巴卡结为伉俪，过着幸福的生活。天宫的王母娘娘得知这件事后勃然大怒，在农历五月初五，也就是端午节这天封闭了他们居住的“昂让山”崖洞。因此，每逢这一天，悲痛的山民们便在山崖下煨桑，诵经、祭酒、祈祷，以纪念仙女和巴卡。终于，有一年的农历五月初五，被封实的洞口突然爆裂了一个石孔，从中喷泻出一股飞泉瀑布，人们喝了这股山泉水后，治愈了身上的各种疮疾和疑难怪病，人们说，这股神奇的飞泉就是医司仙女的化身，因而被当地群众尊称为“曲纱”圣水。

沿着逶迤蜿蜒的白龙江追溯而上，一座美丽的藏族村寨映入眼前，这就是舟曲声名远扬的藏乡“石头城”—各皂坝村。第一眼看到各皂坝，眼睛就被这里的美景深深吸引。一条崭新的柏油马路从村口直通游客中心，道路两旁的绿化带里开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其中最醒目的是长得两三米高的月季，它的颜色有大红、橘红、粉红、纯白、淡黄，花朵硕大，明艳饱满，每朵花都有十数层花瓣，层层相叠。在这些浓烈而娇艳的花朵中，我最喜欢黄色的月季，它不像大红那样耀眼夺目，也不像白色那样孤傲清冷。黄色的花朵高高地挂在绿枝间，显得高贵典雅、端庄从容。

一路踩着花香往前，便到了我们居住的地方，这是一座木质结构的二层小楼，整个房间都是用木板装饰，显得古朴素雅。站在小二楼向下看去，周边种着许多核桃树，拇指大的青色核桃一串串挂在树枝间，核桃树的叶子在微风下轻轻晃动，似乎在向我们招手致意。

从小二楼出来，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通午后的小广场。沿着小路往前走，脚底享受着石子的按摩，我想象不出比它更好的步道了。我一边散步，一边像检阅部队那样细细欣赏路边的花儿。这一带种的全是木槿，高高的花枝上，缀满了轻盈的花朵。花朵由五瓣不规则形状的花瓣组成，花瓣围着嫩黄的花蕊轻轻聚在一起，像极了小婴儿的摇篮。这里的木槿多为粉色或白色，开得极其安静、清爽、素雅，仿佛一位与世无争、淡泊名利的仙子。

陪着木槿花散步，身体里那颗的躁动的心渐渐安静下来，空气中似乎只剩下我和花朵的呼吸，我们彼此相看，莞尔一笑，仿佛一对一见如故的好朋友。“槿花不见夕，一日一回新”，每朵木槿花只有一天的生命，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些伤感，如此美丽的花儿为什么就不能开得久一些呢？然而，人世间的许多事，何曾因人们的主观意愿而改变过。我用双手轻轻捧起一朵粉色的木槿花，用脸颊轻轻触摸它的花瓣，只希望在这短暂的时光里，我与它能相伴得更久一点。

一花一世界，在舟曲县江盘镇的干壳坝，我遇见了此生最美的花海。从公路通向村里的小道由一块块青石板平铺而成，小路两旁种着一丛丛绣球花，有淡蓝色和淡粉色，花朵骄傲地挂在枝头，如同一个个圆圆的灯笼。走近一看，一个个开得水润饱满、热情奔放，像极了青春少年张狂的模样。

抬头是花，低头是花，远看是花，近看还是花。这里的花简直让人应接不暇，这里的一切都被鲜花簇拥着，围得水泄不通。我找到蔷薇花下的一条长椅，坐下来休息。身后的蔷薇花开成一大片粉色瀑布，花朵顺着花枝一倾而下，直流入地底下。一大束盛开的蔷薇花从花藤上垂下来，搭在我的右肩上，一股淡淡的清香滑过耳际，让人忍不住深深吸气，好将这花香全部吸入身体。抬眼望去，高处的蔷薇在阳光下开得明艳动人，千万只花朵密密匝匝地垂在柔韧的枝条上，层层叠叠，粉若云霞。细细一看，细碎的花瓣如同银耳般卷曲皱缩，红白相染，粉妍各半，一朵朵，一层层开得很是热闹。一缕风过，每一朵，每一瓣，都在风里翩翩起舞，婀娜多姿，“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大概说的就是眼前这种景象吧。

路过一处田埂时，一股香甜的味道从远处飘来，沁人心脾。放眼望去，眼前的庄稼地里满是金黄的青稞和绿油油的玉米，这香味从何而来？越往前走，香味更加浓郁。我的目光四处搜寻，终于在田埂上的一棵柳树下看到了一丛淡紫色的野花，花儿一串一串的，从花枝上弯弯地垂下来，像一股紫色的小瀑布。走到跟前，才发现这些一串一串的花束其实是由无数个小花朵聚集而成，小小的花萼只有三四毫米长，像一个个小小的铃铛串在一起。通过手机识别才知道，原来这种花叫互叶醉鱼草，属玄参科，灌木，花枝高达1—4米。相传，用这种花叶投食鱼儿，鱼儿会开心地翻白肚，仿佛吃醉酒了一般，因此被称为“互叶醉鱼草”。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些看似柔弱的互叶醉鱼草，却有着耐干旱、抗风沙的习性，是守护水土的“好卫士”。

无论是村头院尾，还是家家户户的小院里，普遍都要在大门两侧或者院墙西南角留出一块空地，或用篱笆缠绕，或用花砖围砌，当作小花园，在里面栽花种树。栽花、种花、赏花，似乎已成为舟曲人的一种习惯。在这里，无论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庭院之花，还是寂寂无声的山野之花，都在以不同的方式浸润着舟曲人的精神世界和文化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