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花椒树
陈素花/甘肃舟曲
树上的柿子红红的挂满了枝头,我和母亲、孩子们走进了村头我家的那片花椒园。
地里荒草萋萋,到处是枯草断茎,红红的柿子挂满枝头,醒目喜庆,土地也不寂寞了。
母亲边走边拔掉了身边的枯草,干了一辈子农活的母亲心疼她的地,走着走着就蹲下来拔草。我们则赶紧拿着工具夹柿子。
瘦瘦弱弱的柿子树经不起我们全力采摘,不一会儿,就夹完了所有的柿子,也不过才两小背篼。我和孩子们吮吸着刚摘下的软柿子,甜甜的,香香的,金黄的汁液粘在嘴巴和手上也不去管,惹得母亲也开始吃起来,吃完又要去拔草,我嘟囔道“拔那么干净没必要,又不长花椒树,也不种什么。”母亲低声说“你爸不在了,花椒树也不在了……”,我无言以对,唏嘘不已。
准确地说这块地是我家的花椒园,是父亲和母亲在村西头荒坡上开辟出来的三块卧牛田,根本没有浇灌的条件和肥沃的土壤,长不了庄稼蔬果,只能种些抗旱作物,花椒树就是最优选择,就是摇钱树。记忆中,这三块卧牛田种满了花椒树,而且全是六月椒树,树下的荒地也在父亲的?头下日渐平整,可以种甜菜、红葱、辣椒、苦豆、南瓜等农作物,赤橙黄绿,酸甜苦辣,人间清欢。四周的花椒树在父亲的盘算下一茬又一茬地换着,一切在一家人的希望之中,一切在父亲的板眼之间,我家花椒年年有。对种花椒树的时机,父亲肯定有充分的估计吧,对坚持不懈地种花椒树这项可持续惠民工程有他的理性考量,更有他的坚定执着,这里有父亲的性格,有父亲的承担。这些采摘好的花椒卖给“花椒客”,孩子的学费,来年的猪崽,孩子的过年新衣,老人的钙片,学生的字典,男孩的球鞋,女孩的蝴蝶结……这些鸡零狗碎,大事小情,丰润鲜活着农家日常,日子不好不坏,却也不急不躁,感觉刚刚好。
摘花椒这活,说起来心平气定,干起来却不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
花椒树是父亲种下的,采摘虽说是大家完成的,但绝大多数是父亲采摘的。学生时代的我,假期中常常和家人一起摘花椒。父亲戴着草帽,扛着凳子,兜里装着蓝边方块手绢,叮嘱我在绿色军用水壶里装好茶水,在下午四点左右去摘花椒。用父亲的话说“这是农活里最轻松的活,可以不用顶着太阳干”,话虽如此,到地里还是汗流浃背的。到了中间歇息的时候,我也在旁边听父亲聊天,看父亲卷旱烟。父亲一边点烟一边说“活要会干,该歇会得歇会,快就是慢,慢就是快”。父亲自言自语,不看我们却好像给儿女们传授着什么经验。
我摘起花椒来,总是手忙脚乱,不是手扎破了,就是麻眼睛了,要不就是热得受不了了,蹲树下干不动了想回家。父亲干起活来,有张有弛,有板有眼,常说“干活使长劲,不能使蛮力。吃饭一口一口吃,干事一步一步来,不能一口吃个大胖子。干活吃饭都不能贪。”
父亲在摘花椒时,很健谈,他说话说事有条有理,有滋有味,父亲的话总能听进耳朵里。他说话的题材很广,有孩子的有大人的,有自己的有别人的,有现在的有过去的,有村里的有村外的,有国家的有社会的。让我感觉像听学校里老师讲课一样,有时似懂非懂,有时顿悟,亦父亦师啊。
花椒摘完后,在父亲打凿成的石窝里砸成花椒面,让简单的食材麻辣鲜香,生活有盼头,日子有回味。
后来,我不住在家里,也不摘花椒了,父亲还是一如往常种花椒树,摘花椒。我一句“爸,我没有花椒末了”,父亲在那正面刻有“自力更生”的石窝里“当!当!当”砸半天,为我准备好用钙片瓶子装好的麻味扑鼻的花椒末,一罐鲜红的辣椒面。我的父亲,把他对我质朴的爱撒在每一餐里,每一口中,浸润在每一个细胞里,每一寸神经上。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突然病重的父亲不到一年便溘然长逝。成年后,第一次经历自己亲人的生离死别,送走的就是生我养我的父亲。花椒园没人打理了,花椒树也一棵一棵相继枯死,直到消失。母亲便栽了几棵柿子树,用她的话说就是“看地”。而今,这抹鲜亮的柿红装点着荒芜的花椒园,也是母亲对它最好的守护。
站在没有花椒树的椒园里,眼前又浮现出父亲的音容笑貌,父亲生前的一幕幕就像发生在昨天。父亲走了,花椒树也没了,可是,记忆永存,恩情难忘,温暖常在!
作者简介: 陈素花,甘肃舟曲人,舟曲一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