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和我

文 |李白云

今天，老家的亲戚带来一箱舟曲酒柿子，我迫不及待的拿一个咬了一口，脆脆的、甜甜的，有一点点涩，细细品味，还是小时候的味道，没有变。

在老家舟曲，白龙江两岸，柿子树是很常见的，而且大多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树，数人合抱的大树随处都是。柿子味甘甜，富含多种营养元素，自古以来深受人们的赞誉，有“色胜金衣美，甘逾玉液清”之美誉。北宋诗人张仲殊称柿子︰“味过华林芳蒂，色兼阳井沈朱，轻匀绛蜡裹团酥，不比人间甘露。”

我从小在农村长大，记得那时候，房前屋后，村里村外，沟壑坎边，田间地头，到处长满了柿子树。夏天，柿子树舒展着粗枝大叶，像一把巨大的绿伞，遮天蔽日；到了秋天，杮树叶由绿变红，由红变黄，微风吹过，沙沙作响；立冬过后，巴掌大的柿叶落了一地，臃肿的柿子树好像减了肥，只剩下粗壮的躯干，远远望去，一个个黄灿灿的柿子像小灯笼挂在树上，把树枝压得低垂着头，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在寒风中摇摇晃晃。这时，乌鸦的巢穴完全暴露无遗，几只乌鸦站在树头，冷冷清清，不由得让人想起元代马志远的小令《天净沙·秋》，“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让寒冬多了一份凄凉和清冷。

一大早，大人们就去揽柿叶。背篼不够大，大人们就在背篼周边插上长长的树梢，把叶子装的满满的，高高的。柿树叶大部分用于垫猪圈，一部分用来煨炕。等我们睡醒时，院中的柿子叶已堆成了山，我和小伙们早已等不及，冲过去跳进树叶堆中，打滚、撕扯、互相扔柿叶，然后又互相用柿叶埋起来，尽情地玩耍，欢声笑语声回荡在小山村。

跟着大人们去夹柿子，是我们小时候最高兴的事。近处的、低处的柿子用手摘，远处的柿子，大人们就拿前面开着叉的长竹竿去夹，高处够不到的，还要爬上树，十分危险。我们在树下捡柿子，大人们从树上夹一个，我们就跑过去捡一个，屁颠屁颠的，却也很乐意。

我们也想学大人们的样子夹柿子，无奈长竹竿拿不动，可我们非要夹，大人们拗不过，只好给我们做短竹竿，前面扎一个小网兜，在树下套柿子。

那时候天气冷，穿的衣服保暖性差，还到处打着补丁，更谈不上戴手套，脸冻得发红，手冻得发抖。拿短竹竿好不容易套上一个柿子，这时鼻涕“扑哧”流了出来，急忙抡起棉衣袖子一擦，鼻涕抹了一脸，却全然顾不上，麻利地用双手握住竹竿，用力一拉，柿子掉进网兜里了。

晚上，点上几盏煤油灯，青岗木疙瘩柴煨在火塘上，烧得发黑的茶壶吱吱作响。柿子倒了一地，邻居们过来帮忙，大人们围在火塘旁，开始用小刀xuan柿子。柿子削下来的皮，第二天晾晒在屋顶的踏板上，剩下的柿饼一个一个插在从山上挖来的酸枣刺上，细心人家则用绳子串起来，挂在屋檐下。有些人家嫌削柿皮麻烦，直接将柿子切成几块，做成柿瓣子。

一切准备好，就交给时间了。经过长时间的晾晒以及霜露的亲吻之后，杮子会长出“白霜”来，这些“白霜”是柿子里面的葡萄糖、果糖渗透出来形成的，尝起来非常甜，这样，香甜可口的“柿皮儿”、“柿瓣子”和“干柿子”就形成了。

有些人家还将又大又圆，没有受损坏的柿子挑出来，放到麦草或包谷草中，让自然形成软柿子。半个月后，硬硬的黄柿子就变成红红的、软软的“pa杮子”，用嘴巴轻轻咬开一个小缝，用力以吸，甜甜的柿子汁瞬间流进口腔，激发着味蕾，冰冰的、爽爽的，非常好吃。

大人们削柿子，我们在一旁玩耍。到了后半夜，火塘边的青稞酒弥漫了整个房间，大人们不时抿上一小口。这时，洋芋也烧好了，大人们用火钩子从火塘里掏出几个烧得发黑的洋芋，轻轻在地上摔几下，又拿起来将烧黑的皮剥掉，然后掰开，我们早已等不及，一哄而上，顾不上烫手、烫嘴，吧唧吧唧就吃了起来。不一会儿，洋芋外面烧焦的黑炭就抺满了一脸，我们个个像小花猫似的。吃好了，玩累了，就开始闹着让大人们讲“古今”，听他们以前去黑松坪烧木炭遇见大狗熊的故事，以及插岗梁上“二十四个亮晃晃”的故事，听着听着就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我们生长的那个年代，物资匮乏，条件艰苦。上学时没有干粮了，就拿上些柿皮儿、柿瓣子、干柿子充饥，由于吃起来非常甜，同学们经常一起抢着吃。

大人们还将柿子皮晒干，炒干，搭配上些炒熟的包谷、小麦之类磨成面粉，做成熟面。吃熟面时将熟面放在碗里，倒上些开水，有条件的放上些白沙糖，用手拌成面团吃，充饥又耐饿，是我们那个年代少有的甜点。
  记得那时我刚上小学，大家都拿一个小布口袋，里面装上些熟面，饿了就用手抓一把，直接放进嘴里干吃。有些调皮的同学，吃熟面的时候，故意干咳两声，熟面突然从嘴里喷出来，弄的到处都是，大家一笑而散，不亦乐乎。
 我没有小布口袋，也没有熟面，中午放学回家就跟母亲要，母亲不答应，我就躺在地上哭着打滚，母亲拿我没办法，只好找了些旧布料给我缝了一个小口袋，又到邻居家要了点熟面装进去，并系到我的书包带上，我这才高兴地跑着上学去了，远远听见母亲说，“一看就像个叫花子”。

每年在这个时候，勤快的人家还要精心装一缸酒柿子，来犒劳一下一年的辛劳。制作酒柿子首先选摘无虫咬、树叶未落时的橙黄色柿子。先将柿子擦洗干净，然后轻手放入准备好的土缸内，再将自家酿制的土酒加热按量洒在柿子上，最后，用黄土和麦草和成的泥巴封住缸口，一周后打开缸盖就可以食用了。

经过这样加工制作的酒柿子涩味全无，味道甜而略带酒味，有解渴充饥、助消化、利尿、驱内火、治喉痛等功效，不但是人们喜欢食用的一种鲜美水果，而且还是馈赠亲朋好友的上好佳品。

记得有一次，秋天柿子快要成熟了，听人说，把柿子埋在河沙里面，过几天就甜了。我和另外一个要好的小伙伴听后就偷偷摘了十几个柿子，埋在白龙江边不同地方的河沙里，并做了记号。两人对着白龙江发誓：此事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绝不能告诉别人；过几天两人一起来取，绝不能一个人来偷吃。几天后，我俩相约来取柿子，到了河边，原先做的记号早已被白龙江水冲刷后找不到了，好不容易在冰冷的河水中找到了三四个柿子，挖出来一咬，青涩难吃，我俩很是失望，只好灰溜溜地回去了。

据《本草纲木》和现代医典记载：成熟的柿子含有丰富的胡萝卜素，维生素C、葡萄糖、果糖和钙、磷、铁等矿物质，具有味甘、涩、性寒，有清热去躁、润肺化痰、止渴生津、健脾、生津、冶痢、止血等功效，是慢性支气管炎、高血压、动脉硬化、内外痔疮患者的天然保健食品。

但是，一段时间以来，舟曲的柿子受产量、销售、宣传等影响，一直没有走出去，甚至有一段时间柿子直截烂在树上，没人去采摘，或在路边廉价卖掉，舟曲酒柿子、杮饼也只在亲朋好友间制作赠送，没能形成规模、产业。

近两年，舟曲县全力实施国家电子商务进农村综合示范项目，一部分有头脑的群众迅速抓住机遇，成立合作社，在京东、淘宝上创办线上直销店，通过“线上+线下”模式，打开了销售渠道。如今，舟曲酒柿子已成紧销品，柿皮儿、柿瓣子、干柿子已通过网购走向全国，舟曲县的柿子产业正在逐步形成。

在我居住的城市，有一舟曲人氏以白龙江畔的柿子为元素，开办柿子文化主题酒店，“龙柿茶餐厅”、“龙柿藏湘园”，生意十分红火。

而今，随着年事渐高，我已不像年少时那么爱吃柿子了，但儿时的往事却久久不能挥去，历久弥新，像吃柿子，越嚼越香，越嚼越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