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在甘肃民族师范学院读书的时候，有个同学笑话舟曲山大沟深没有一块平整像样的地方，表弟就说：“你去过舟曲吗？没去过就不要乱说话。你的老家有几个地方名字里有‘川’字？我们舟曲白龙江沿岸就有好多川坝，所谓大川沙川杜坝川川川相连哦！”说得对方差点噎住。其实，大川并不大，却在舟曲历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舟曲古称“西固”，既是中原王朝设立在阶州最西端的门户，又是直通川陕的交通要冲，而大川正是其间的锁钥咽喉。三国时期，蜀国名将姜维屡屡进出沓中屯田练兵的孔函谷，就在今大川石门沟一带。如今，让大川声名鹊起的，却是土桥子葡萄。

盛夏时节，蝉鸣如织。风顺着白龙江大峡谷，从遥远的四川带来了炎热，而这股热风却恰到好处地催熟了江边那一架架甜美的葡萄。蛰居在江畔的大川镇土桥子村，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遍植葡萄，最有创意的要数村内有名的“葡萄楹联文化街廊”。那是一处怎样的风景？光听名字就让人无限遐思。村内长长的主干道和曲径幽通的小巷子，全由绿色的葡萄架覆盖着，仿佛是罩上了一层精美的葡萄罩子，串串果实低垂着金秋丰硕的回报，仿佛只要转动脖颈就能咬到那些甜美的浆果。

长廊滴翠，翰墨飘香。木质廊架闪着淡淡的金光，廊内全是一些舟曲文化名流撰写的楹联作品，镌刻在木牌上悬挂于街廊两侧，任凭游人驻足其间，或欣赏、或品评，让传统文化的魅力久久滋养着后世儿女，更显大川深厚的文化底蕴。

走在清凉的葡萄街廊，嘴里噙上一粒紫宝石似的“玫瑰香”，那香醇甘美的滋味从舌尖的味蕾处缓缓升腾，继而又充满了鼻腔，仿佛此刻呼出的气息也带着一丝丝清香与甜蜜。再吃一粒，仿佛是美味升级了。葡萄果肉融化在嘴里，甘甜的滋味由胸腔丝丝缕缕传递到身体的各个角落，而那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愉快接受了这绵密的幸福感受。我承认，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容易满足的人，一粒葡萄也能让我感受造物的神奇，以及对上苍垂怜的感恩。

“珍珠葡萄”、“金手指”、“醉金香”和“白牛奶葡萄”，都穿着绿纱的衣裳，像一个个刚刚睡醒的小姑娘，她们安安静静地垂在架上，不言不语。蜜蜂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野蜂，被葡萄成熟的香甜气味吸引而来，在翠绿的葡萄藤与叶之间不停地飞旋，时不时贪婪地吮吸葡萄汁液，那个仗义的老阿婆手持无花果叶子来回驱赶，却毫无作用。

此刻，我想起了自己的阿妈。若是母亲，她必会宽容地对待这些小昆虫，累累果实任其吸吮啃噬。小时候，地里糜子即将成熟的时节，就会有一群群麻雀从远处飞来偷食糜谷。有人走来，它们会轰然散去；人离开了，它们又开始疯狂啄食。这时候，有人会在地边扎个草人，用来吓唬这些麻雀，风吹草人劲舞，也确有驱赶的效果，可是久而久之鸟雀的胆子也大了，它们偷食依旧。于是，邻家大嫂就会来叫母亲一同去看守谷田，可母亲不去：“秋天到了，鸟儿也需要准备点过冬的粮食，它们吃剩的就是我的了。”那时候，粮食依然很紧缺，可母亲确信野生的小动物比我们更需要储备过冬的食物，何必为难它们呢？

“来，尝尝这个夏黑，据说是十几年前从日本引进的，也是目前在国内市场上最好吃的葡萄品种之一。”我的朋友热情地介绍。看着那紫黑色的果粒，倒也的确吸引人。咬开厚而脆的果皮，略略硬脆的果肉散发出浓浓的草莓香味，香甜可口却也微微发酸。此品种果皮紧沾果肉，所以吃的时候很方便可不吐皮，但它不是我要找的那种可以酿酒的葡萄，我眼底掠过的那一点点失望，被他看出来了。他笑笑说：“带你去喝这里最好的葡萄酒！”

走过曲曲折折的村巷，在巷子的最里头我见到了这一户人家的女主人，一个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女人。她热情地请我们在葡萄架下落座，有些羞赧地说自己刚刚从县城卖完葡萄回家，今天的收还算不错。据说土桥子人在这个季节待客是不泡茶的，一杯自酿的葡萄酒是招待客人最好的饮品。

我是向来不胜酒力，却禁不住一劝再劝的攻势，也端起了酒杯。那淡淡的紫红色液体，在透明的玻璃杯中轻轻摇晃着，一缕缕果香混杂着酒香弥漫开来，使我确信葡萄美酒不配夜光杯也可以如此迷人。有时候，幸福就是这么简单，一串葡萄，一杯酒，一首诗，都可以给你一段温软的时光，任尔恣意享受！

夜来了，夜晚的大川是如此清香！

葡萄架下，喁喁私语。好久没有看到月华覆井栏的唯美景致，今晚却于这虫鸣里相聚！缘深的，缘浅的，守着那一段如水的情缘，怎么过也是一辈子。和有缘的人相遇在大川，我们细品这芬芳美味的葡萄酒；和无缘的人相遇在人群，我们只是在千回百转里回味从前，那是诗，也是酒，更是滚滚红尘里深藏于柴门篱下的陈酿。为什么要把酒话桑麻？为什么要在稻花香里说丰年？只因为，从前那些古旧的岁月，总有一些烟火熏染的色彩温暖着你，令人无比留恋。一些幸福的滋味，和一些幸福的颜色，全都封存在那里，永远是半旧，半新。

夜色如水水如天。今宵醒也大川，醉亦大川。端起酒杯，与这浓浓的葡萄果香里，倾心一醉！

2016.08.06于舟曲

作者简介：曲桑卓玛，女，藏族，又名赵桂芳，甘肃省舟曲县曲告纳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舟曲文艺》期刊主编。有作品发表于《散文诗》《草原》《岁月》《格桑花》等刊物，入选《中国散文诗2017――2018卷》。出版个人散文集《坐看云起》。现供职于舟曲县文化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