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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结

发布时间:2021-04-25 09:55:40 来源: 心在舟曲 作者: 点击:

情 结

知否/甘肃舟曲


小城是个古城,元宵时候常办楹联灯会,大街上会哗啦啦竖起高高的灯廊,亮起红彤彤的灯对。

几十年下来,小街小巷里就会涌现出一批批楹联家,他们吟诗作对,挥毫泼墨。

西街的王校长就是社会开放后数得着的第一代联家。

小时候,也就是解放不久,还是娃娃的王校长学习肯下功夫,老师们都很看好他。可惜,他家的成份高了,没有机会像他的堂兄弟一样能参加革命工作。早先,他曾到一个林场当过伐木工人,后来遇到一位贵人,在一个高高远远的藏族村里当上了民办教师,端上了半碗的公家饭。这,应该说是搭上了比光脚走路稍快了一点的驴车,也奠定了他一生的发展方向。

在人生的起跑线上,年青的王老师还是铆足了劲的。为写好板书,王老师曾很认真地钻研过课本和书刊上印的楷书,拿着粉笔钢笔写,拿着毛笔写,越来越写得工工正正了,许多学生都在私下里模仿他的字。以后,有机会见到颜真卿、欧阳询和柳公权的字帖时,也曾下力气地临过一阵子,但总觉得别扭,始终走不进去,越临原来的字也没有形了。这档子事,他深以为耻,从来不敢给人提起。仅仅有一次,他隐隐绰绰地给书法同道上的一位朋友透过一点口风,这位朋友默默地瞧着他,觉得不可思议。

一天晚上,他把那三本字帖静静地盯了两三个小时,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舒了一口长气。

1970年代中期,命运给他打开了一道门缝,他终于赶上了一趟从民办转公办的班车,成了正式教师。

1980年代初,社会陡然活络起来,以往久违了的扭秧歌、耍龙灯、踩高跷一下子涌上了街面。街上人闹着要办灯会。办灯会,就要把街上的文化人组织起来,拉进来,王校长字写得好,又是教语文的,自然不能放过。王校长这时候已经是城南江盘学校的校长了。村上的干部找上门来,王校长所在的大院里摊开了桌子,摆开了写对联的摊场。一帮文人墨客在这里来来去去,他们有写有画的,忙乎了好几天。

1982年的春节,四街两关的灯会哗啦啦亮了起来。大街小巷上灯廊林立、松枝遮天,两旁挂满了糊有对联的红红的灯柱,辉煌壮观。人们纷纷走向了街头,转了西街转北街,转了南街转东街,半夜都还转不够,这景象好不热闹。

四街两关都在争奇斗艳,在示文宣墨。

大街上,绿男红女、粗人学生都有。有人说:“张某某的字漂亮是漂亮,就是有些柔软;王某某的字规范是规范,就是古板了一些;李某某的字飘逸潇洒,就是……”等等,不管谁的字,懂与不懂的人,都在议论。

有人见了王校长,说:“王校长,你的字我爱看,周正、硬气,有精神。”王校长知道,这是客气话,后半句藏着没说。王校长心里清楚,就连小城楷书第一大家东街张鸣凤的字,都有人挑毛病,我的字咋跟人家能比呢?

对此,王校长不置可否地嘿嘿一笑。

隔一年再办灯会时,王校长觉得尽抄报刊上的对联没意思,各街上的联话看过来看过去都一样,就模仿着编了一些对联,写了进去。孰不知,这年其他街上也出现了一些新对联,王校长暗暗有些吃惊。这一年,西街上的“翠峰山笔架山…”对北街上的“大衣柜小衣柜…”,“大熊猫黄果树…”对南街上的“旧政策新班子…”什么的,挺有意思,上街看的人都乐陶陶、喜滋滋的。

一年又一年的,灯廊亮了好几个春日后,北街的赵先生,北关的杨老师,西关的张老师,南街的杨先生,和西街的杨大夫、王校长——江石老师,渐渐成了小城的六大联家。他们的联语有的道出了日常的居家生活,有的是对社会现象的深刻剖析,有的是对新鲜事物的有趣串対,与报纸上的大话对联和看惯了的公文标语相比,更有人性的温度,更加诙谐与幽默,更具有烟火气和小城味,惹得人心生暖意,或者捧腹大笑。

他们的联被人们津津乐道,他们也成了各自街坊上的热点人物。

热闹过后,静静地坐在家里,王校长对着墙上自己写的横幅长卷,不免暗暗思忖:大千世界,物有万象、人有百态,各人有各人的见识。把一种字体尽量往好里写,写到什么程度是什么程度,自我欣赏而已,云卷云舒罢了。不必较真,不必较真。

这样,就有了那天晚上他孤自一人的突然哈哈大笑。他明白了。

一段时日,西街上的一帮闲来无事的妇女想热热闹闹,嚷嚷着要成立社火队,要排练什么放风筝、打鞭子、担水。王校长二胡拉得好,她们要拉王校长入伙,嘻嘻地求他在音乐上领头。早年在乡下学校时,王校长为教孩子们唱歌,硬是半夜睡、凌晨起,吱吱咕咕地学会了拉二胡,而且拉得相当有模有样、有腔有调。

她们知道,王校长为人敦厚,好说话,不拿架子。

王校长成了她们的队长。西城社区的场子里,常见王校长与三四个街坊艺人在持琴伴奏,那或悠扬或激越的琴声里似有柳枝摇曳,有溪流欢腾,有月儿缠绵……这帮妇女们红衣红裤的,绸扇翻飞,玉指婉转,扭得很欢,闹得很开心。王校长也常给她们填些新词,社区里也高兴,常常请她们到村村寨寨里去演出。

上面来了领导,他们赶快到社区的院子里摆开阵势,拉一阵,唱一阵,扭一阵,上上下下的领导都乐呵呵的,直夸社区的工作有声有色,搞得花红柳绿。

那帮老老少少的妇女们跳舞的画面上了电视,图片进了橱窗,都欣喜喜、乐颠颠的。她们五天一小聚,十天一大聚,很是喜气洋洋。

王校长的老伴不高兴了:“一个大老爷们,成天跟这帮老大不小的女人们在一起,老不正经的,让人笑话。”

老王说:“也不能成天待在家里,也要出去透透气、活动活动筋骨吧。看你这小气鬼,你再年轻十年,也与她们一样。”

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两人坐在院子里静静地乘凉。老王好好地说:“你看看,现在的娃娃除了念书,啥也不会。这二胡过去给咱街坊上添了多少热闹,可现在都没有人学了,一天都尽看电视上叮零咣啷的,可惜可惜哦。”

老伴看着几个孩子一天只会上网和看手机,默默地认了。

老王能编对联,字写得好,二胡拉得好,还当过校长,所以在街坊上这个请那个叫的就很忙。社区上要召开居民代表会议,一定要把他请到,他是文化人嘛;教育局要征求老教师的意见,要务必请他到场,他可是兢兢业业的基层学校的好校长哦;政府里要举行什么旅游景区设计研讨会,也要把他通知到,他能发出肺腑之言啊。小城是个民间的社会,街坊上有事,也都愿意请他来,他往上一坐,就是文化修养,就是社会名流,就是德高望重;王校长为人敦厚,说话稳重,思路周详,有他在,场合就不一样。

王校长见天这里那里的,日子就过得快,腊月说到就到了。每当这时,王校长都会想起满大街红彤彤的景象,不由得生出灯会的情结。这些时日,他会更多地到大街小巷上转悠转悠,看看远山,看看蓝天,想想这些年城里城外的一些变化,不由得思绪万千。坐在廊檐下的藤椅上,不觉间就拿起了纸和笔,找一些句子作成联语,把自己的感慨记录下来,给自己的楼上楼下大门小门编几副新对联。

有邻居找上门来求写几副春联,他喜欢写自己编的新对联,看着这年年变化的新对联,他眼气爽,有劲。

2008年的时候,县文体局的那位戴眼镜的小个子副局长把王校长和西关的张老师、县科委的张老师找去,说,您几位都是县城里的老联家了,都爱好楹联,咱们大家是不是成立一个楹联学会,把爱好楹联的文化人联络联络,好让大家交流交流。几人一拍即合,都很高兴。嘀咕了几日,他们还约请县人大的乔副主任和县一中的尚老师参加,动员泉城人家的王经理支持一下,大家在锦屏农家乐里聚了一聚,正式扯起了小城“楹联诗词学会”的横幅标语。

那天真热闹啊。锦屏农家乐里姹紫嫣红的牡丹花笑开盛放,挤挤一院的有三十多人,整整摆了三桌,人人都乐呵呵的。小城里的老中青的文化人都来了,有搞书法的,有搞写作的,还有宣传部门的学校的,县委常委宣传部的罗部长、县人大的乔副主任也来了。人们谈灯会、谈楹联、谈书法,这可是改革开放以来小城文化人第一次这么高兴的聚会啊,可谓是文朋墨友云集,都兴致勃勃的。

王校长那天特别高兴,推杯换盏间,许多人都谈起了他在灯会上的对联,这个那个的都过来给他敬酒,说要拜师。眼见有这么多的爱好者在默默地关注他,他心里像吃了蜜一样似的甜滋滋的。

那天,年岁最长的县科委退休的张希骞老师成了学会的会长,第一代联家王校长成了学会的常务理事。

学会成立,第一件想办的事就是要搜集整理小城历史上第一本历代楹联作品集。他们说干说干,一起走街串巷,出东家走西家,一伙人拜访了南街的杨先生家,一起到已故的北街赵先生和北关杨老师家里,与他们的后人做了交流沟通,掏到了这两位老先生生前所做的楹联诗词笔记。那些天里,他们今天在西关的张老师家里一聚,明天在科委的张老师家里一聚,后天在西街的王校长家里一聚,来来往往东跑西跑的,很乐呵很热闹。

几个月后,一本《达玛花——小城历代楹联诗词作品集》问世了,一个传说了几百年的小城的一道文脉终于被他们接上了。小城楹联文化的脉络清晰了起来,散落民间、压在抽子里的楹联有序地出现在一本书里,历代楹联人来了一场穿越时空的大聚会,书记县长、文人墨客、老师学生们都高兴。

这本集子里,王校长的作品最多,什么灯会联、民俗联、时政联、抒怀联、谐趣联,样样俱全,品类最繁,最有街坊气息和品质。

隔三年,年老的县科委张希骞老先生腿脚不太灵便了,大家一口同声:“王校长也算小城第一代联家了,当这会长最好。”王校长出任了小城第二届联诗会的会长。大家心里清楚,王校长为人忠厚,为大家服务不嫌麻烦。这是2011年7月。一帮道上的给他套了这一虚名,他也不闲着,动员大家把2008年以来为“5·12”地震和“ 8·8”泥石流灾难所作的楹联诗词集中起来,要再编一本新的集子。他一边收集作品,一边亲自跑到县政府一位梁姓副县长的办公室里,凭着老脸要到了印刷经费,给大家印制了一本《泥殇——小城灾难诗词联》,圆了大家的一个心愿。

《泥殇》,若干年后的人会看到,这是王会长们为小城楹联文化筑起的一个新台阶,是一部红与黑交响的史诗。

春夏秋冬,会长的任上,王校长是脚不停嘴不闲,是马不停蹄的。街上,他遇到以前单位上写过材料或写过新闻的人,就说:“歇了,别闲着,写写楹联吧,你基础那么好的。”动员他们入伙。大家有了新作品,都愿意上门到王校长家,往他这儿留一份。有时,大家凑到了一起,王校长好烟好酒招待,桌子上摊开好多诗稿,几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这交流还很有效果,六个人的律绝诗上报到中华诗词学会,批了,成了国家级的会员。以前,小城里国家级的会员只有科委的老张一个,现在成了一批,而且基本上都能按楹联诗词格律创作,过去王婆卖瓜式的什么楹联大县有点名副其实了,都很开心。

2015年,在王校长一帮文化人的东奔西跑下,小城的楹联文化这棵大树更加枝繁叶茂、桃红李白,政府在西大街建起了一道壮观的楹联文化长廊,得到了甘肃楹联学会、中国楹联学会的大大点赞,中联会还授予小城“中国楹联文化县”的称号。走在大街的长廊下,看到小城的楹联文化在大街小巷上真正红火了起来,王会长经常会笑一笑,又笑一笑。

小城西大街的两个壮观的文化楼上,有他的联墨作品:“层楼壮丽,飞檐翘角接云鹤;两道辉煌,舞墨书联引贵宾”“东迎旭日,锦云紫气临福地;西望瑶池,仙鹤灵龙入画楼”,联语恢宏瑰丽、清新明亮,书体劲健挺拔、端庄沉雄,颇有正大气象。

2016年,年届85岁的张希骞老会长病重得不行,卧在床上不吃药不打针,不想活了。王会长听到消息,赶忙与尚老师等几个老联家走进家里,给他把脉,给他打气,责令他儿子立即找车送他到医院输液治疗,硬是把老张从地狱门口拽了回来,让这老人又有滋有味地享了四五年的阳福。

这是王校长们的楹联诗词学会意外又立的一个功德。学会学会,以文聚友,以友助人嘛。

春风秋雨,花开花落,王校长与几个作联的惺惺相惜,关系最铁。时常的,王校长与写联的老刘、老韩也一起打打麻将,就一块两块的,输赢都无所谓;像写字、作联一样,好不好,没有啥,只是聚一聚,图个快乐。老刘打趣地说:“王会长,你现在是我们的领导哦。”王会长说:“这是闹着玩的。你还是我们的桌长呢。”老韩说:“你俩都带长都带长,一个排(牌)长,一个连(联)长,差不多。”

大家嘻嘻地,都很乐呵。

晚年,王校长把自己多年写的诗词、楹联、文稿整理起来,印制了一本《浪花》。王校长一生从事教育,在为社会立功;在街坊和民间从善如流,有德声,这本《浪花》可谓是为自己立了言,打下的又一片江山。

柳青柳绿的,王校长常常会到河边到山坡上转一转。看到那村后“西胜寺”和北山“城隍庙”上自己题写的烫金匾额,挂在金碧辉煌的庙门上,不由慨然一笑。再远眺那精致壮观的楹联长廊,想想北街的赵先生、北关的杨先生、西关的张老师,都曾是做联的一茬人,却都已陆陆续续做故了,不免生出一袭悲情感慨,不由得怅然一叹。

那天回家后,从不饮酒的他,独自饮了三杯。

注:王会明,笔名江石,1945年生,舟曲县城关人,一生从事教育工作。中国楹联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曾任甘肃省楹联学会名誉理事、舟曲楹联学会第二任会长(2011—2018)。获甘肃省弘扬楹联艺术先进个人奖,刊印有诗词、楹联、文稿作品集《浪花》,联墨作品多次刊登国家级、省级报刊。善古典诗词写作、书法、二胡演奏。


作者简介:知否:本名张斌,甘肃舟曲人。中国楹联学会会员,甘肃省楹联学会常务理事,甘肃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出版《戏剧人生》(戏剧)、《城里乡间》(散文)等多部文学作品,主编《古今楹联——中国对联集成甘肃舟曲卷》。在甘南州政协理论研究室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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