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页:舟曲的经纬
潘玉渠
拉尕山的侧面
神仙喜爱的地方——
拉尕山。
是昵称,是表字,还是曾用名,似乎都不重要。雪峰、松林、红叶、清涧、幽谷……它们有着相似的属性。
——作为部首、偏旁,用象形文字的方式,诠释出“拉尕”的内在涵义。
如果,我们将拉尕山的曲线,无限牵引,向着天际填写云翳与阳光。应有某个瞬间,镜子似的折射出同等的拱抱之状。
如果,我们遵循四季的律令,以点、线、面的互补关系,排列出不同的景致。隐喻中的山势,也将脱离时光的裹挟,或进或退,或高或低,直至接近隐喻中的圆满。
石质的弧线,当然也能够驮起黛色的界碑、深沉的草木——
绷紧旷古的陡峭。
人们对于大自然的敬畏,就像拉尕山的风貌,有着古拙之心,恢宏的伟力。
插箭祭山的仪式,或许只是一种朴素的道具。
让山下的圣水湖,这片携带着神秘力量的温柔之水,能够像一匹光洁的丝帛,收纳所有漫游于世的祈愿;
能够以精湛的笔触,沿着自身的平静——
摹写藏地的秩序……
舟曲之核
鹰,在风中划船。
而不是冲锋。
干干净净的视野,给予想象以辽阔的空间,让我们体味到刚猛之力,在柔化的过程中有多么可贵。
一如,最后的夕晖,流散,渐渐失重,有着帷幔似的轻盈。一如,悬置的草茎,经幡般鼓动腰肢——
是职业,也是使命。
……卑微的事物,大都有着简洁的轮廓。
可以一笔画就,也可以被涂改、遮蔽,甚至移形换骨。
我们终将消失于尘世的此岸。它们所珍视的美德与壮举,却能够长久地流传开来,驯服彼岸的水文和星象。
在舟曲,与诗意无关的是节令。
我们走过的路,会渐次被青草覆盖,甚至被泥石流截断。端坐于史册的庙宇、古城与石刻,也会被云朵一寸寸地编撰,被阳光一寸寸地涂色……
但是,不管是怎样的版本,舟曲的内核,不会改变。那份坚强,永不会改变。频发的灾厄,只是告诉我们——
摧毁之后,是绝不气馁的重塑;
告诉我们——
这个高海拔的“藏乡小江南”,生性温婉,有着旷阔的天蓝与草绿。
翠峰山帖
苍翠欲滴的不仅仅是颜色,形态与年轮。
还有整座山的物候。
飞鸟的翅膀,画笔一样拉开翠峰山的紧蹙之美,陡峭之美——
让我们能够看到这道屏风或令旗般的背脊,看到造化之功从神明手中兑现,人间的景仰从沉寂中苏醒。
虽然,传说大都留有继续探究的余地。
可是我们实在无法拒绝一座山的嵯峨,无法从翠云寺垂落的暗影里,打捞出过于现实的禅意。
因为,事实的背后,往往是人们世代相袭的敬畏之情。
四尺丹青,的确承载不了多少风景。
我们仍然可以勾勒这座山的走势,为它固有的线条加上蜿蜒的续笔,为它亘古的挺拔献上丰饶的赞辞。
如果,必须删繁就简。我想让那些盘桓错落的翠绿,矫正好奔跑的姿态,从山岩的裂隙间攀援而上。
我想让这座山的奇、险、绝、清,在纸上完成真正的自我构建……
舟曲的语序
西北高,东南低——
有常规的倾斜,才便于风声滑翔,暮色沉淀。
在舟曲,层峦与深谷给予地理脉络更形象的表述。它们仿佛造物主以浮雕或镂雕的技法,细细镌刻而出的。
那些宏大的褶皱,是刺青,也是胎记。
——具有象征意义上的永恒。
又因为佛的缘故,每一片叶子都是经文:面目周正,有着温驯的本质。能够用一毫米的锯齿,兑换一毫克的福报。
这让我们想到一些慈悲的力量,在拯救危难、整合残局时,从未有过的迟疑。
三月,万物分明。一切都很容易辨识。
形而上的风景,吐纳着舟曲的锦绣之状。古老的神话,则在不同的场域、不同的眼睛间变幻情节——
它们都指向格萨尔王,指向这个为尘世消解灾厄、谋求福祉的英雄。
它们确信自己是这片藏地的基因密码,能够运用介于抒情与叙事之间的语序,还原祖传的荣光。
羊的哲学
沙漏倒置,时间却无法逆流。
生活的锁骨深陷,如一片辽阔的海。虽然,尚未达到纯粹的程度,已可称之为清澈,或剔透。
传统习俗的细节,自然有它特定的维度,或流畅,或曲折。
牧民们的幸福,则需要从青草中提取,需要沿着节令的指引,在草叶间一点点地开拓。
——或许,放牧便是一种生存哲学,一种人生态度。
无须破译。
仿佛甘冽的酒水,能够让内心由燥热,滑入长久的岑寂。
那些蛰伏于草场的虫豸,也完全理解迤逦而行的羊群。理解它们是高原上的土著,也是人间的过客。
相信它们有着与毛发一样洁白的心灵,拒绝散布檄文,或宣言。相信它们将放过沿途的春天,直达自己的沙场——
温柔地决出生死、高低,完成一次毫无杀机的征战。
羊群,也坚信自己具有这样的秉性:
以广袤的草原为图腾,确定在温煦的绿色中,栽植着生活的奥义;确定性情的温驯,是一种用之不竭的福气……
沙滩森林公园札记
往往,原始的场域,更接近画卷。
更接近笔墨在无修饰状态下所能够抵达的即兴的版图。
也许,我们会用落拓来形容时光的老迈,形容一些物什无端的残损。而沙滩森林给予我们的体验,则是彻彻底底的放空。
当我们依从内心的指引,在这片森林公园中漫步。垂直的视野里,悬崖、流瀑、裸岩与冰雪,逻辑严密;阔叶、针叶、草甸和杜鹃林,结构规整——
显像出生态的族谱,四季的流水线。
让我们能够最大限度地感知大自然的体温,亲近这片舟曲的净土。
虽然,生物的习性取决于地理。
人的品行,是粗糙还是精致,则能变幻节令的悲喜——
所以,锈蚀的场景,会让我们疼痛与颤栗。那种下坠的掌控,或杀戮,会让我们对原始的族群、最初的底色,心生愧悔。
而对内心的正视,是实现自我救赎的唯一路径。
是的!这种无须反复倡导的法则,在舟曲人的心中已经扎下了根。这让我们得以追踪到停泊下的时光,得以探知沙滩森林的隐秘——
一种明媚而寂静的存在。
一种艺术而纯粹的大美。
作者简介:潘玉渠,男,1988年4月生于山东滕州,客居四川金堂。作品散见于《散文诗》《扬子江》《星星》《诗潮》《诗林》《诗选刊》《中国诗歌》《草堂》等刊物,部分作品入选多种年度选本。曾获扬子江·2016年度青年散文诗人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