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浪花洗脸，用干净轻柔的涛声洗心。
在白龙江边坐下，不回望来路，也不关心去处。像消失于岸边的涟漪，也让我消失于暮色之岸……
而身边的白龙江，且让它奔跑，带着清澈的歌喉，继续向东，不舍昼夜，像个星夜兼程的赶考的秀才，澄静与恬淡就是它最富足的盘缠。
这个下午，在舟曲，我且停下，熄灭身体内的涛声，沿白龙江溯源而上，慢慢变得波澜不惊，沉淀下血液里浑浊的泥沙。
凌空飞翔的，是身驮三宝的骏马。
呼喇喇作响的，是那些被一遍遍诵读的慈悲的经文与六字真言。
阳光读过，月光读过，
最用情的，是风，它用或轻柔或粗放的嗓音，读了一遍，又读一遍，再读一遍……
每读一次，舟曲就被神祝福了一遍……
我叫得出的几种庄稼：
油菜，蚕豆，小麦，青稞。
我叫得出的几位姑娘：
次曲，拉吉，央金，卓玛。
我看得到的几种波动：
溪流，微风，鹰翅，经幡。
我看得到的几种宁静：
花香，阳光，水磨坊，蓝透的天，
还有，黝黑的脸庞，
干净的笑容，以及
放慢了脚步的时间。
天空寂静，白云被风转动。
文字寂静，慈悲的经文被经筒转动。
黄铜的经筒寂静，它转动时的微响在空中激起细微的涟漪，一个人的内心被这细小的涟漪轻轻转动。
暮色寂静，夜晚被第一盏亮起的酥油灯转动。
多么安详，万物颔首低眉，守住内心的寂静。
斗转星移，那巨大的星空
正被谁
一圈圈转动……
风在小心地翻动树叶，
松萝攀上深渊般的天空……
蔷薇花开，猛虎入梦。
一声绿色的鸟鸣，让寂静漾起细小的波纹，
也把寂静荡向更远的地方……
她是麦子的，也是青稞的。
她是马兰花的，也是格桑花的。
她是雄鹰的，也是雪豹的。
她是扎西与卓玛的，也是那个沉醉于此的异乡人的。
她是甘南的一滴翠绿，
也是我诗歌中的一大滴宁静。
在舟曲，谁怀抱着她的秀美与苍茫，谁听到白龙江微凉的歌声，谁把急促的脚步放缓，她就是谁的。
那场蛊惑了石头与洪流的大雨早已熄灭。
在这个春天，滚滚的浊流远去，大地留下的疤痕由花朵的针脚再一次一点点缝合，而曾经的伤痛，就用干净的花香来抚平。
大地葱茏，春风清甜，她美好的歌喉拒绝说出七年前那个夜晚的噩梦。
白龙江脚步轻缓下来，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它怀抱着浊浪，无情地撕碎了那个本该平静的夜晚，撕碎了多少人小心呵护着的宁静。
而此刻，它放下了浑浊，一路向东，像那些努力放下了黑色记忆的人。
舟曲，舟曲，被黑色的咒语击中又被六字真言环绕祝福的舟曲，
舟曲，舟曲，把你的儿女恶狠狠地推倒又紧紧抱住的舟曲。
舟曲，舟曲，在废墟上跌倒又倔强地站起来的舟曲！
舟曲，舟曲，泥石流的废墟上开满花朵的舟曲！
像那些在泥石流曾经肆虐过的土地上盛开的花朵，舟曲，你就是其中最美丽最明艳的那一朵！你用顽强与不屈写下最美的诗篇！
看啊，春天的大地上，舟曲，用芳香的手掌再次托举起一个崭新的春天！
作者简介：陈劲松，1977年生于安徽省砀山县，现居青海。作品见于《诗刊》《散文》《青年文学》《星星》《诗选刊》《诗歌月刊》《扬子江》等刊。有作品收入全国幼儿师范学校语文课本及多部选本。著有诗集《白纸上的风景》《风总吹向远方》《藏地短札》《纸上涟漪》等5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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