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个节日里弹响舟曲
陈海容
采花节:那些色彩涌上枝头又返回大地
五月的箴言被一笔一划写进大地。
在第儿坎,花儿们竞相奔涌而来,奔赴一场装扮河山的盛大约定。
在第儿坎,我渐渐平息自己的欲求,从内心生出宏大的欢喜与感动。
我步履生根,脚落花开。
所有的绚丽终须回归大地。
花开花落,无非是泥土与花木年复一年诉说不尽的话。
季节的更替如此迫不及待,花朵是一绕而过的色声香味触法。
花开五月,第儿坎是一只蜷缩着香味的蜜蜂。
泥粒和泥粒挨挨挤挤,它们拥抱大地的同时也还原了自己,它们守着灰头土脸的颜色,把绚丽给予花朵。
大地依然静默不言,大地依然承载无尽河山。
——当然,花草紧紧抱着山川。
——当然,所见或是一种表象。
在第儿坎,那些从大地拔节而起的色彩涌上枝头,作一次昂然绽放,很快又返回大地。
每朵花苞都以自己的方式打开自己,一场场盛开的人间欢爱此起彼伏。
此岸是花,彼岸亦是花。
膏养人间的花朵日渐凋零,越来越多的爱终将别离。只有大地,滋养着生包容着死。
久远的梵唱传来,我亲眼目睹的石头正在开花。
不可言喻,花开的声音如马蹄震耳,溅起对这个世界的无尽眷念。
一入轮回,人间都换了颜色。
朝水节:众水的润泽我无以为报
一滴水扑向黑水沟,给出自己的同时也成为黑水沟的一份子;一滴水跑进昂让瀑布里,在跑动时也沾上太阳的光辉。
在昂让山,流得再低的水也是圣水。
在昂让山,我自觉自愿地朝水而行。
我躺进水的怀抱里,在曲纱瀑布里将肉体清洗,我的身躯因而闪闪发亮。
水在青天流动成云,水在地上流淌成江海。我愿意像水一样终日奔流,进出于红尘,只是为了润泽万物。
水走到哪个地方,都是一个新的起点。
在黑水沟,我渴望从昂让雪山数百米高的悬崖一头冲进人间。渴望像水一样流动,在奔流中身临江湖的坎坷跌宕,看尽世事川流水逝。
朝水而行,我怀揣一颗从善如流的心。
有多少关于水的情怀诉说不尽。
初有我时,是温暖的羊水包裹着我;降临人间,是奶水哺育了我;而后更多的井水、泉水、雨水、江水养大了我。
我一直是水的子民。
水在身体内流动,也在身体外流动,它们交织涤荡我的肉身。
我如此渴望和需要,须臾不可离水。
众水的润泽让我无以为报。
水行走世间,我朝水而行。
水洗净人间种种污垢,水包容世事所有善恶。众水涤荡,人间面貌显现无遗。
黑水沟的水和远方的水并不一样。在黑水沟,我一遍遍清洗自己。我得以知道,是水还原了我的本来面目。
黑水沟,一个不可言说的隐喻。
转灯节:光从不吝于播洒自己
点起灯笼,转灯的人将一蓬温暖的灯光提在手上,在黑暗里将光提起,将道路踩响。
灯光温暖着眼眸,灯光将眼前的黑暗打扫得干干净净。
“一呼千里,二呼万里……”转灯踩道是行走也是传递,传递着方向,传递着坚守,传递着信念。
千百年来,提着灯笼在东山转灯夜行的人,为的是不走失方向?为的是不把提在手上的光阴虚度?
光随灯转,路随脚转,在转动的灯光中寻觅答案。
我愿意长久住在这个名叫东山的小镇。
我愿意当一个做灯的人,当一个提灯的人,当一个背灯的人,当一个迎灯的人。我愿意与灯终老。
即使我离开故乡,我内心依然装着故乡的灯,它的名字叫落叶归根。
故乡虽然遥远,灯光依然温暖。
灯光播撒的温暖熨平游子的皱纹。
不管离家多远,有灯光的地方,就有家的味道,有灯光的地方,就有故乡的座标。
静夜他乡,一笼灯光在呼喊着我。
一篷篷灯光,持续发出光和热,有些很快地消失在夜空中,有些砸落土地,不知所踪。
这些光线永不疲倦,它们将要奔赴何方?它们将要行走多久?它们将要经历多少沧桑?
光从不吝于在空旷的夜空中播洒自己。
灯是传承,灯是延续,灯是期盼。
灯光照亮道路,也照亮内心。灯光笼盖着尘世,用于打扫尘世的黑暗。
在每一个时间节点上,我是做灯人,是提灯人,也是转灯人,我要将手上的灯一直传递下去,传递下去。
我因此知道:光是永恒的指引。
吉祥节:突谷舞是一则愈跳愈烈的思念
跳起突谷舞吧!
吹响一支雪白的藏银,引一段辽远的传说袅袅而来,嘹亮地装饰了我的梦。
在曲告纳,花开放在草原,多美。我们围成一圈,射箭、采集、缝衣、砌石、祈祷……我回到起初的生活。我且歌且舞,我不由得泪流满面。
我与生俱来就会突谷舞。
万物在风中拔节。
这是我的祈愿,祈求丰收、安宁、风调雨顺、吉祥如意,一则亘古至今的愿望。
我也要跳一支突谷舞,将一生的力气尽情挥洒,诉说人世的艰难惊险。
突谷舞罢,在青稞酒中饮尽一则遥远的梦想。我汲取传说中的力量,让故事安抚我多愁的额角。
这是舞蹈,也是倾诉。
从空中滴下最后一个眼神。我看见序曲慢慢拉开,我看见洪荒中的动作如祭如舞。
我看见你慈祥的目光。可是在人群中转身,一放手就在漠漠光阴中别离,唯有血脉的相续相连。
但岁月不会忘记。
融入生命的舞蹈,是祖祖辈辈们传递下来的思念之舞。
一个热气腾腾的节日,歌者和舞者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和土地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在突谷舞里尽情诉说吧,在突谷舞里尽情怀念吧。
突谷舞是一则愈跳愈浓烈的思念。
跑马节:奔跑是向世界举起的一面旗帜
把一匹匹的月光卷起,喂给奔马。
把一丛丛的日子卷起,喂给奔马。
坪定是一本翻开的书册,书中世界总是山高月小。我们在静坐,也在奔跑, 身体是一匹决堤的月光,马蹄沿着字句声声跑进月光。
银白的月色和马蹄声一起飞溅。这些飞溅的月光和蹄声里必定蕴含某种力量,把我们拽回淳朴的童年时光。
而我狂奔的身体也是一匹奔马。
驼着薄薄的月光,驼着闷重的生活。日子一片片轻轻地降落,我也如奔马一样奔向前方,奔向高远的月色。
将身躯奔跑成一匹快马,迎接深重的岁月。
我跑成村民口口相传的传说。
光阴有时像一条通道,连着远古和未来。而我在通道来回奔跑。
跃过一些细碎的光和影的追逐,腾起身体如奔马一样的梦想。我是一匹纯粹的马,洗去身上的颜色,在梦里奔行,不掉入世俗的渊薮。
世界犹能容纳一个充满好奇的孩童。
日子的奔跑有如白马。
一代一代人,如白驹过隙。起先我们跟在马儿后面狂追;后来我们拼命追逐的人渐渐回归大地;后来我们身后也跟随一帮年轻人。
年复一年,留下一串串永不停歇的脚步。
周而复始,我们给自己一个节日:跑马节。
奔跑是一面竖起的旗帜。
不停地奔波成为一种热症,停不下互逐的脚步。是的,与其奔波,不如奔跑。
我要奔成一匹快马,我要奔成一阵狂风,我要奔成一面旗帜,我奔跑成光与热的模样。
不管世界沉默与否,我要奔在前头,并大声宣扬:
奔跑是我向世界举起的一面旗帜!
作者简介:陈海容,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漳州市作家协会理事。参加第17届全国散文诗笔会。作品入选《2001中国年度最佳散文诗》《中国当代诗库2007年卷》《中国散文诗一百年大系》《闽派诗歌――散文诗卷》等选本,已在《散文诗》《星星·散文诗》《散文诗世界》《福建文学》《山东文学》《福建乡土》《厦门文学》《福建日报》《新民晚报》《菲律宾世界日报》等刊物发表几百篇散文诗、诗歌、散文作品,部分作品被选入中学作文指导题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