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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 引 号  zqbm/2023-00313
 信息名称  “?书写大美甘南·绘就诗画舟曲”舟曲县白龙江诗歌节之夏生态山水篇暨甘南作家赴舟曲文学采风创作作品选登|舟曲册页
 公开日期  2023-09-22  失效日期 
 文  号   发布机构  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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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曲册页


禄晓凤/甘肃临潭
那一尊无以复制的天外飞仙


在舟曲县博物馆参观时,空旷的大厅放着一件被称为“镇馆之宝”的奇石。其通体发黑,重1000多公斤,通高88厘米,通长99厘米,通宽56厘米,据说是某年在舟曲县武坪乡出土的,上面隐约可以看出有“中国”、“舟曲”等的流纹字样,以及中国地图——雄鸡的轮廓,西北方向有连接亚欧的北丝绸之路,西南方向有南丝绸之路,南边有水纹荡漾的海洋纹路,与我国“一带一路”十分契合,它蕴含了丰富的历史印迹,被称为舟曲的“镇馆之宝”。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在场参观的我们感觉脑洞大开,匪夷所思,无不由衷赞叹。

说也奇怪,有人将它称为陨石,我想一则是因为它具有陨石的三大特征,即密度大、表面有烧结层、有流纹;二则是大概因为它通体发黑,身上有流纹字样吧。在我看来,它就是一尊无以复制的天外飞仙,姑且就把它当做一块陨石来品赏吧。

想那一颗黑色的精灵,不知道是哪一年,哪一颗星系上的星球?因为什么原因忽然就离开了自己的家园,在大气层的重重阻力熊熊燃烧?当初究竟是什么星系上的不速之客呢?究竟在茫茫宇宙中漫游了多久?有过什么不可思议的经历呢?跨越星际的崇山峻岭和千山万水是否也有未竟的心愿?它有着怎样离奇的前生和荒诞的今世?是否也有难以启齿的羞涩和电光火石的爱恋呢?

想那一团燃烧的火球,火急火燎地从自己的星球上匆匆出发,奔赴一个又一个星系,穿越一片又一片星团,与星云插肩,与星际物质摩擦,与尘埃交火,与飞鸟捉迷藏,与空气短兵相接,与雨水一比高下。纵然心中有太多的眷恋和不舍,但从离开星球的那一刻起,该是无牵无挂无怨无悔的吧——一生从“0”出发,奔向下一个“1”。

而为什么目的地会是舟曲呢?

想来,那一团火焰飞过宇宙,飞过苍穹时,忽而云层中霞光万丈,云蒸霞蔚,一股温暖的气流直抵内心,一种洞穿灵魂的穿透力让它灵魂战栗,瞬时便开始沦陷,一头倾倒在了舟山的怀抱里。

从此,在这里落地生根,成为这片土地上永久的“居民”,与大地一起共揽星河万象,共沐自然灵气。

遇见,是生命中一段美妙的尘缘。

天遇见地,成就了永恒;山遇见水,成就了传奇;云遇见雨,成就了故事;风遇见火,成就了风暴。

这陨石于舟曲,便是一种遇见。

正如嫉恶如仇的孙悟空,这陨石过五关斩六将,从层层包围中成功突围,然后一身正气破壁而出,出奇不意地坠入地球,不偏不倚直奔藏乡江南这个“花果山”福地洞天,注定了这里自然便是一块上苍垂青与神灵钟爱的世外仙境,注定会结一段“尘缘”吧。

而陨石与参观者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种遇见?

当我的目光再次接触到那一团黑色的肌理时,我感觉它也正无声或观察或注视着我,那一团闪着红火的眼睛,从遥远的天际发出幽微的光,向我透射来神秘、冷峻而犀利的光——那一刻,透过惊讶和几乎不能置信的喜悦,我遇见了陨石。我的目光从博物馆的窗户出发,奔向遥远的天际,神秘的陨石自宇宙某一处深邃的另一端出发,在那个美丽五月的舟曲清晨,我们彼此遇见了,擦出了奇妙的火花。

我分明看见它在空中激越的白翅凌空,是直冲云霄的智慧聚舞;我分明看见它在人群中顽皮地穿梭,在人群里淘气地躲猫猫;我分明看见它把自身的光环隐藏在星光下,让自己的内心澄澈透明,更接近阳光,更接近真理。

那一刻,神圣而美好。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偏偏就在那一刻遇见了,它就那样沉甸甸地走进了一种惊心动魄的感动里,那是怎样一种激荡人心的画面和时刻啊?

我握着它的玻璃外罩,感觉到它像一只笼中圈养的鸟雀,惊恐不安地尖叫,巴巴地瞪着生人,怯生生地呼吸。天,我感觉到天不再是笔画结构上的“天体”,不是想象意念中的无穷无尽,无垠无涯,而是在惊讶与赞叹中真实体认了宇宙的那份广阔悠远,那份可望而不可及。它,是一份直观的、形象的、具体的、神秘的天体的存在物,我小小的想象力无法追思那地老天荒的亘古,我能揣摩的无非是属于常人的眼见为实的快乐愉悦。透过它,我对宇宙万物顿时生发出无穷无尽的想象。

透过一颗陨石的眼睛,我仰望苍穹,想象在银河系漩涡状的结构上,太阳系位于银河系四个悬臂的其中一个叫猎户臂的悬臂上,太阳系中8大行星众星拱月般的绕着太阳旋转,已然浩瀚无垠神秘莫测。而像银河系这种星系,在宇宙中约有千亿个以上。置身于遥远的宇宙浩瀚的星河,我们只不过是漂浮的微尘,纵然在浮世中留恋万千,纵然有太多怨嗔痴恨苦情仇,只不过是一瞬间的飘忽。忽然就想起《千字文》里:“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的表述,甚至大有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仰观宇宙之大,俯查品类之盛”的触动,在某一个回眸间便心生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辽阔、苍茫和孤独感。

天何其高远辽阔,无穷无尽。

地何其广阔无垠,无边无际。

日月星辰何其亘古,光辉不朽。

弘一法师说人生有三重境界:“见天地,知敬畏;见众生,懂怜悯;见自己,明归途。”纵使人生短暂,稍纵即逝,只要明来处,知去处,晓归处,生命便不是一场虚无。

明明如月,历史悠悠跋涉过五千载,我们在微尘中见出大千,在刹那中见出终古。那一刻我真切地看到了自己——宇宙何其之大,人类何其渺小,我们又何尝不是宇宙中一颗颗小小的陨石?纵是生命卑微而平凡,但我们绝不可以平庸,要勇于追求自己的梦想,最大限度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这是我们该有的选择。

想那一颗陨石,它从天外飞来如今是静止的,却让观者目授神移激情飞荡,伴以神驰千里;它通体是固态是坚硬的,却又柔于春水轻于风;它的颜色乌黑,却又晶莹剔透灿若星辉;它是固体的,却自在别人心里流成了一条蜿蜒的思想长河、情感长河、希望长河,内心还是有所寄予,有所追求的吧……

思索良久,恍惚中,我问起身旁一位参观的老妇人,这颗陨石“居住”这里多久了?

她说有好些个“冬”了。

她说好些个“冬”的时候,表情里夹有感慨也有欣喜,是那样自然而然地把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农业情感都灌注到里面了,她和陨石、土地、时序、万物之间的那种血脉相连的真情,使得我心生起许多的怜悯之情,心里隐隐地有了疼痛的感觉。

人与人之间,人与宇宙万物之间,也应该是有某种血缘关系的吧?

周国平说:“生命与生命之间的互相吸引,我设想,在一个绝对荒芜,没有生命的星球上,一个活人即使看见一只苍蝇,或一只老虎,也会发生亲切之感的。”

那块陨石,它也是有亲人有母体的吧?该是也有兄弟姐妹的吧?看见宇宙当中一个奇怪的我,该也是感觉亲切和意外的吧?那么,它如今成长在这片土地上,是这片土地上的一个份子了,也就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的至爱亲人了。想它此行是凄惨的漂泊还是幸福的归宿呢?内心该是快乐愉悦多一点呢还是悲苦丛生多一点呢?

也许,也许……

也许天际的无数颗陨石不分昼夜地飞旋燃烧之余,它们也都曾想实现一份朴素的梦想吧?梦想着某一年某一月某一天某一个时刻坠落入地球,化成一颗颗种子,只为完成一番使命,创造出自己价值。造物者的这种独具匠心本身就让人感到惊心动魄,不是吗?

想来,陨石是能飞的种子。种子是能隐的陨石。

陨石落入地球,成为了一颗种子。

而我,透过一颗在我看来是天外飞仙的陨石,照见了浩瀚宇宙灿灿星河,照见了悠悠广阔天地的自然万物,照见了过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苍茫,照见过自然万物的依存和联系,照见过朴素而深刻的真理,照见过平凡而伟大的求索,也在求索中照见了自己的曾经来处和未来归途。

我明确地知道,至少有一颗种子已经成长,那颗种子曾遇见了一片土地,在一个游客的心之峡谷里,蔚然成荫,教会她,该怎样心怀谦卑地仰望,该怎样心怀虔诚地探索,该怎样心怀坦荡地行走,该怎样从容无畏地敬畏生命,敬畏自然,珍爱自然了。


那一只可爱的黑熊兄弟


舟曲县,地处西秦岭、迭山系与青藏高原边缘,是典型的高山峡谷地貌。赛尔布旅游景区海拔在1173至4505米之间,平均海拔1520米,在不同的海拔高度上,依次分布着阔叶林、针阔混交林、针叶林和高山杜鹃林,林线之上则是高山草甸、裸岩和千年不化的冰雪。该区域属暖温带季风区中的大陆性气候,其特点是四季分明,雨热同季,光照充足,无霜期长。春季干旱多风,夏季雨量集中,秋季温和凉爽,冬季干冷少雪。年均降雨量388毫米。年平均气温14℃,全年无霜期228天。受气候的影响,景区内物群落结构完整,植被垂直分布明显,森林景观独特优美,珍稀野生动物出没频繁。

那天,从赛尔布返回的时候,因为车子意外故障,我们便有了徒步穿越丛林的机会。我们一行9人,在黄昏的旷野中肆意驻足,在野花芳香的山坡上自然漫游,手拉手在赛尔布丛林里穿梭时,大有一种冲出亚马逊的豪情。赛尔布的树林植被很茂密,动植物品类繁多。林子里的路况也还是很复杂,时而陡峭,时而崎岖,时而平坦,时而豁然开阔,时而又辗转迷路。感觉走了很久,依然没有走出头。在林中里的时候光顾着兴奋地走路,以至于后来竟然把脚磨破了也不自知。幸好有舟曲的兄弟姐妹诺布朗杰、高次让、加玛、刘兴云他们,很体贴地把我轮流当大熊猫一样地一路搀扶关照加护送,最终在夜色即将来临之前离开了丛林,仍觉得意犹未尽。

晚上回去的饭桌上,有人问我有没有后怕的感觉。我诧异地说有什么好怕的呢?我只想与舟曲的山水零距离相处,很难得呢。这时,就有朋友告诉我,赛尔布的丛林里有很多蛇,绿色的蛇、黑色的蛇、花白相间的蛇,而且还有一段时间,黑熊反复出没……说着说着当时我脸色就变了,后背一阵接一阵地发凉,胳膊上瞬时就冒起一层鸡皮疙瘩,想想我今天真是傻了丝毫没有防备这些。他们越说越来劲,说起有一段时间,舟曲县融媒体中心的工作人员绞尽脑汁的想宣传一下本地产的土蜂蜜。可是他们反复制定方案,反复修改策划,总觉得哪里不够满意。不巧,好的宣传方案无意中却自己送来了——

一天夜里,有一农户养殖的蜂蜜被人给偷走了。消息一传出,大家都觉得很奇怪,围着合作社反复查验、侦查、破案,总是查不出端倪。正当大家一筹莫展之时,有人建议打开了安装在合作社的监控,很意外的画面显示:一只憨态可掬的黑熊,悄悄的从山崖旁边的核桃树溜下来,溜进了农户的蜂巢旁,抱走了蜂箱,然后迅速离开了……

一时间,黑熊火了,舟曲的蜂蜜火了,这最好的宣传广告来了,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连黑熊都爱吃的蜂蜜是什么样的蜂蜜呢?当然舟曲的生态环境与产业也已成为大家一段时间津津乐道的话题——舟曲生态植被好到让黑熊都能自由活动,黑熊像在逛街一样逛走在山间林地庄户农田,不能不让人为生态环境叫好。

一只熊,就这样无意中打开了解开了舟曲蜂蜜的密码,打开了舟曲秘境的天窗,打开了产业发展的销路,也打开了大家对舟曲美好的认知和向往。

说着说着,我的想象就瞬间被打开了——

如果用镜头还原那一幕:在一个风高天黑的夜晚,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闪进了村庄,蹑手蹑脚从核桃树滑下,溜到悬崖边,左闻闻右嗅嗅,然后挑选味美的,迅速掀开盖子,把蜜罐抱在怀里,悄悄地绕过树丛,趁夜色掩护,悄悄溜回自己的洞穴,一路上迫不及待地拿毛茸茸的手指头伸进去掏一团蜜汁,然后伸长舌头,美美的吃上一口,边走边吃边咂嘴边舔舌头边回味。回到洞穴后,一家老小围着蜂箱坐成一团,各自一边欢呼一边吆喝,一边给贪玩的孩子们分蜜,嬉笑着围着孩子们追逐、转圈、奔跑,分享甜蜜时刻的味道……彼时,树洞的空气中弥漫着的那一种味道,应该比蜜更香,更甜,更芬芳的吧……

与其说,黑熊‘偷盗’了蜂蜜。

不如说,黑熊‘取回’了蜂蜜。

与其说,人类是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不如说,它们才是这片土地上自由、永恒的主人,从某种程度上,是我们占据了它们的家园,占据了它们的生存领地。它们只是顺手拿回本该属于自己家里的东西而已。

栖居在舟曲大地上的我们,是聚集的熊;生活在洞穴中的熊,是大地上分散的我们。

我们和熊,其实都是大自然的孩子,彼此关照彼此拯救彼此成全是彼此命脉之所系。

这山与其说属于我和我们的祖先,不如说属于它和它们的祖先,是我们闯入了它们的领域,我们暂时占有了它们的东西,又何必说‘偷盗’呢?

我为自己和人类文明加诸于它的苦楚而深感苦楚,我为它心疼,也为它呐喊,我匍匐,感恩它们的宽容和不计较。我们只不过是,借他们的树屋而居暂避风雨。

一只熊,像一串长长的问号。让我久久地陷入沉思,学会重新审视一种从属关系,重新定义一种主客关系,在思维定势与换位思考中反复切换模式。在物我之间,我们该如何自处?该如何与自然相处?

一只熊,像一只特殊的眼睛。用另一种方式激活了舟曲的生态地理,激活了舟曲的人文环境,激活了人们对于甘南所有美好而神秘的认知。

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说:“人类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而我想说的是,人类诗意地栖居,不也是以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为前提的吗?

地球上,万物生灵本属一家,和谐共生本是理所应当,在工业和商业互联网文明物欲横流文明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里,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更是我们曾经疏忽懈怠,而今始终笃定生态文明建设坚持不懈的努力和终极理想吗?

也许,不用多久,我们会在舟曲的丛林里,把黑熊挽进家,去毛冠鹿洞里串门,邀大熊猫共舞,请红腹锦鸡做邻居,请松鼠共进烛光晚餐,与他们共赴森林音乐会,那该是多么惬意,多么令人陶醉的场景……


那一双双断袖里飘荡的乡愁


公元7世纪初,吐蕃兴起于今青藏高原。唐贞观年间,其著名赞普松赞干布统一邻近的苏毗、羊同等,定都逻些(今拉萨),建立军事、行政和法律制度,吐蕃开始强盛起来。由于唐朝先进的经济文化对吐蕃的吸引,吐蕃建国之后,迅速向北、向东发展。公元7世纪20年代起,吐蕃开始东迁,征服了驻牧于今青海、甘肃、四川西北一带的吐谷浑、党项、白兰等族,占据了甘肃东南部的广大地区。据史料和近一两年在舟曲、宕昌和文县发现的古苯教经文考证,吐蕃东迁蕃民的后裔目前主要分布在甘肃南部的舟曲、迭部、卓尼、宕昌、武都和文县一带,认为这里大部分村民的祖先是早年吐蕃的守边军士,由于远离战地,一些留守下来的戍边军士逐渐和当地人结合,慢慢形成了一个独特的部落。

在民俗博物馆参观时,书画、楹联、剪纸,丰富多彩的民俗文化活动、出土文物、卓尼版《大藏经》、舟曲苯教文献资料,无不让我深深折服与惊叹。而最让我感兴趣的,是民族服饰。服饰,作为一种民族文化传承的符号,是民俗文化的“活化石”,我了解到舟曲大致有七种藏式民族服饰,因年代不同、地域不同、环境不同、历史原因及文化内涵不同,风格自是各不相同:有的头顶插有羽毛,有的是插鲜花上去的,有的胸前挂有银盘,有的帽子的带子是缠上去的,有的帽子是黑布折叠上去的……可无论怎样,几乎都是一身衣饰外加一件马甲。舟曲海拔低,气候热,应该用不着马甲吧?当我万分纳闷之时,身边的赵英姐便讲起了一段故事: 秦昭王27年(公元前280年),秦征服西戎,次年在舟曲境内置“羌道”。三国时期,蜀汉大将军姜维参在舟曲境内“沓中”屯田养兵以避祸。公元2世纪,吐蕃兴起统一诸羌和吐谷浑,管辖白龙江流域300多年,当地各部族与吐蕃军民融合逐渐形成白龙江一带的藏族。据说当日,吐蕃东征时,带来一支队伍,各个部落的都有,屯兵驻扎在舟曲一带。当日他们临别家乡前,分别扯下衣服上的两只衣袖,留在故土,只盼着战争结束之后返回故里与家人团聚时,再把袖子重新缝好。“重缝”之日,便是亲人“重逢”之时。可参与东征的队伍后来因为吐蕃内部战乱局面混乱及其它因素,当局者无暇顾及,渐渐忘了这一支征战的队伍,他们便不得已永久的留在了他乡,与当地各土著民族融合,逐渐成为了这片土地上的藏人先祖……

不经意间,我眼前忽然就中浮起一些苍白的、架在岁月刀剑之上、聪明的悲哀的脸。试想一想,月华如水的夜晚,曾有多少人多少个不眠之夜,他们就着明晃晃的月亮,静静的思念故土上的亲人——当日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如今长高了吧 ?当年亲手栽下的果树,长大了吧?当年自己南征北战的小伙伴们都去了哪里?天寒地冻时,老母隔年的哮喘病该是又犯了吧?春暖花开,屋后的那棵樱桃树开花了吧 ?我故土上的姑娘啊,我白发苍苍的娘亲吧!故国啊,故乡啊,你在哪里?亲人啊,孩子,你们都好吗?无数次月落月升,日出月落,他们沿着同一个方向,怀着同一个心情,带着同一个表情,望穿秋水望断云天。

我宁可我相信,那时他们眼睛是湿润的,他们的眼里有物体做着自由落体运动,他们心里有着大海朝夕的澎湃,有着与日剧增的乡愁“加速度”……

在时间、空间交织的维度,在情感、理性缠绕的经度,他们坚守在山水相映的藏乡,静静的全身心守候一份最真最初爱和希望。他们与舟曲共花之晨,共月之夕,共沐明月,共此山河。他们爱上的是一块土地,一个民族,他们与舟曲一起生死荣辱与共。

时光已近千年,他们那一双断袖里萦结着的忧伤和心酸强烈地震撼着我。

山渐消沉,水渐消沉,树渐消沉,唯有千百年来的一抹乡愁,深深萦绕在那一套马甲承载的辉煌与不朽里。

如歌的行板,如雨的马蹄,如注的热血,伴随着如泣如诉的一个个故事。那一双双寄放在故土上的断袖子,是他们血脉相连的一位位至亲。它们也在用一生在等待,等待一个归来的主人,正如同主人对它们的思念。

那一截空洞的马甲,那一双漂泊的短袖,是他们心口永远的一颗血色朱砂痣,是他们心中永远无法缝合的隐痛,是飘荡在舟曲大地如寸草生生不息代代传承的乡愁,成为一种历史的见证,民族的见证和沧桑巨变的见证。

一百年,大略是一千二百番的盈月,三万六千五百回的破晓,以及八次的岁星周期。而他们不知道守候了几个百年?迎来过多少番的盈月?多少个破晓?多少次的岁星周期?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计算者,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测量者,更不是一个历史学家,我无法一一拨开历史的迷雾去查证,无法穿越发黄的史书文字字缝中去一一计算,一一核对,我仅能凭一颗敏锐的心,去度量去揣测去心疼去热爱去想象,无法捕捉他们当时的表情,当时的心情,当年的深情,无法倾听他们的眼泪和坚守,更无法计算无法汇总无法揣度这如白龙江一样奔腾着、翻滚着、激昂着、忧伤着的一条乡愁汇聚起来的整条江水的温度、深度、广度和浓度。

时隔千百年,岁月如蛀虫咬透他们数百年的孤独与辛酸,却也深沉地雕琢出他们坚守这片土地时的坚韧和豪迈,也在浩浩历史深处聚拢起英雄民族伟岸的肩膀和挺拔的脊梁。


那一块块璞玉里折射的赤子情怀


五月的繁花铺满小径,我们徜徉在白龙江风情线两岸,流连于碧山秀水之中。偶然遇见了久违的老朋友——舟子。

说是久违,其实我们从没见过面,对他了解甚少,只知道他在舟曲县机关工作;但又似乎甚为熟悉,是因为我们是多年的微信好友,文学让我们彼此默契心照不宣。舟子,原名李广平,是临潭县新城镇红崖村人,酷爱文学,对中国古典诗词、楹联、撰刻、书法、绘画等都颇有研究,是个天赋异禀多才多艺的文艺青年。初遇舟子,他圆脸,平头,话语不多,和善而亲切,幽默而体贴,安静而沉稳,一副谦谦君子的温文尔雅让人印象极为深刻。彼时一见如故,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又鉴于对我们对文学的挚爱、对文字的痴迷,心中都惺惺相惜,有着一种语言无法言说、表情无法传递的欢喜欣慰。得知2010年他考上大学生村官后,与妻子一起双双奔赴舟曲,并在这里结婚生子开枝散叶在这里扎根,有了自己的小家,如今已是两个小宝贝的父亲,我们打心底里叹服他的勇气。之前也曾听说那年党的十九大宣讲进农村时,面对识字少、不识字和根本不懂汉语的群众,他别出心裁地发挥自己的美术专长,把报告精神画进群众的日常生活,用生动形象通俗易懂的画面,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践行着工作使命和责任担当,曾一度成为广大干部群众和同事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成为当年最接地气、最富创新精神的宣讲“排头兵”。这些年来,每每于工作繁忙之余,他总会笔耕不辍,坚持创作,利用自己的诸多爱好,以智慧的维度以及极具灵性的语言,为舟曲以及甘南大地书写了大量的诗词、楹联及文艺作品,并积极致力于传统文化的弘扬发展和有力传承,在自己的岗位上发光发热——他早已把把热血和青春深植把自己当成了一颗种子,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土地上,看天空云卷云舒,赏庭前花开花落,于一粥一饭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间,把平凡的工作河生活过成了闪闪发光的诗。

一会儿有人打电话给他,坐在一张虎纹木椅上的他,以虎虎的目光,讲着生气虎虎的舟曲方言,虎虎生风地协调安排着工作。那样生动的表情,那样流利的话语,那样温婉绵长的舟曲儿化音,让坐在他对面的我们这些老朋友目瞪口呆,面面相觑,感觉好像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我看来,舟曲话句句就有八卦雷霆雨电从中浮出,有阴阳风火云泽从中涌现,这个比《易经》更复杂更抽象,比英语数理化高等函数更难学更难讲的‘外星语种’(想起上大学时,我被同寝室一个好姐妹的舟曲方言熏了4年,也没被熏会几句……),他竟然能如数家珍说得极顺溜极顺溜。片刻愣神之后,大家都会意不约而同地笑了,我们对这个阳光帅气,极富幽默感的小伙子既惊讶、欣赏又是佩服。晚上10点多,正当我们畅聊得尽兴时,忽有单位电话通知他有紧急工作任务需要马上完成。他满含歉意地起身向我们道别,立时站起身来,拿起外套,决然推开虎纹座椅,冲了出去。那时候,他目光灿灿,是翅下的疾风,是月中的皎洁,是崖下的青电,瞬时已将自己化作一只翦风的巨虎,奔向茫茫夜色里——他本就是一只儒门的虎,只有奔向舟曲这片广阔的自由王国,只有披星戴月日夜相依才会心安理得……

还有一个临潭陈旗老乡王建民,在舟曲县检察院工作。见到来自临潭的老乡,他激动地握着我们的手,用不必绕口的临潭方言,亲切地跟我们屈膝长谈。他给我们讲起在舟曲工作生活整整20年的奇闻轶事,讲起他小时候在故乡村庄放牛时的小小玩伴,讲起他牵念着的老母亲的旧疾,讲起退休之后想回陈旗老家盖一座四合院颐养天年的愿望,讲起对故土山水家乡亲人无尽的眷恋和深深的愧疚……尽兴之时,他忍不住挽起袖子眼泪汪汪地为我们献唱一曲《故乡的云》:“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那故乡的风和故乡的云,为我抚平创伤,归来吧,归来吆,浪迹天涯的游子……”我望着这个将近60岁的老年人,心里忽然就觉得被什么微微戳痛了,眼角不觉湿润起来。想想他这大半生,把黑发给了拉尕山,把朝气给了赛尔布,把热爱给了白龙江,把正义给了老百姓,把最好的青春年华给了舟曲,把最深沉的牵挂和最坦荡的豪情给了这片土地的山山水水、角角落落。这些年里,当有一缕风曾陪伴过他那游子孤独的身影吧?当有一片云曾抚慰过他心中的离愁吧?当有许多事曾让他觉得问心无愧满是欣慰吧?当有一群人感激的目光曾让他觉得人间值得吧?

悠悠歌声久久在天空飘荡,渐行渐远。我仿佛看见苍苍白发的他背起行囊,脚步蹒跚地,正行走在朝向故乡的方向……


诺布朗杰,甘南舟曲藏族青年诗人、作家、词作人,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九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曾获第五届、第六届“甘肃黄河文学奖”。出版诗集《蓝经幡》《藏地勒阿》《拾句集》。曾先后为水木年华写过三首歌曲《失败者之歌》《忘不了就别忘了》《感谢生活》。他的诗歌写得极好,极富于灵性,爱好广泛,博学多才又悟性极高,是一个极具潜力的青 年才俊。他早年求学在省城,早见识过大山外面的辽阔和繁华。毕业后,他一直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以帮助自己家乡勒阿的乡亲们增收致富。在看到信息时代外面的世界飞速发展兴起,而自己的家乡因为村落偏僻信息闭塞发展还很落后,于是他利用网络宣传速度快、力度大、资源广、关注度高等特点,或自己开设快手进行网络直播,或邀请哥哥拍摄了很多家乡的秀美图片,或再配上自己精短的诗歌,发布到网上供大家品读,让更多的人通过网络媒体了解到自己家乡藏乡江南的韵味。更有一段时间,他多方自筹资金3万多元,从西藏请来专业的经文篆刻老师,从村支书那里借来发电机、工具和车辆等,自己跑前跑后当起助手,顶着36度的高温天气灰头土脸地整整忙活了20多天,在村子里所有是山上、石头上、崖壁上,刻上了吉祥经文,绘制成玛尼石,为原本偏僻落后的勒阿村落赋予了文化内涵,注入了许多人文关怀和神秘色彩,一时间博得网友、村里群众和诗友们的广泛关注和喝彩……


山绵延不断;山,险峻挺拔;山,巍峨挺立;山,气势磅礴;山,新奇秀丽。山,无语,无悔,无惧,却永不停息地为世人演绎着最美的风景。

他们,都是舟子,都是藏乡江南最赤诚的儿子,是舟曲母亲最亲切的儿子。他们,是舟曲大地上一块块质地温润晶莹剔透的璞玉,在阳光下散发着幽微美妙的光。诗人艾青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有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我想,如果不是热爱,他们何来执着和勇敢?如果不是热爱,他们何来坚守和奉献?勇担使命也好,无私奉献也罢,为人能像一块璞玉一样,一面虔诚地修身养性,一面能用自己内在的质地光辉与别的玉石交汇错综而蔚为天空的星系网络,让苍穹下中更多的草木生灵更愉快更幸福地生活,实在是一件可奇可喜又万分神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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