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翠峰
赵菊慧/甘肃武都
庙宇凌空,如苍鹰栖于绝壁之巅,只要抬头,便能望见。山势如屏,迤逦铺展。据说,那是二郎神遗落的令旗,镇压着雷骨山。山道如线,直入云天;雄峰似脊,突兀凛然;行者若蚁,如履深渊!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陇上名山”——翠峰山。
清晨,从有“不二扬州”之称的中国第一楹联文化长廊出发,取道三眼峪,轻装简从,一路北行!
独自行走在这个藏汉混居的边陲小城里,白龙江穿城而过、涛声盈耳,街市两旁建筑林立、人烟阜盛。大红的联对张贴于檐牙高耸、泉水叮咚的巷陌;喜庆的灯笼高挂在女墙婉约、俊朗疏阔的廊角;巍峨的门楼矗立在游人如织、青砖黛瓦的街头。处处雕梁画栋,缕缕香烟缭绕,仿若不期然闯入了那自古形胜的烟柳繁华之地,参差皆是人家,入目尽是珠玑,所着无非罗绮……
使人不禁赞叹,这小小的藏乡真正是分得了江南一点儿幽幽的文意,沾染了维扬几许迷离的水汽。仿佛宋词里散落的半阙,静静吟唱在这方山水里;仿佛《清明上河图》遗失的一角,默默安顿在这与世无争的一隅!
走出街市,行入峪里,泉声渐疾,人声渐隐。晨雾氤氲,山色郁郁,阡陌交通,鸡犬相鸣。长者乐于途,歌者吟于畴,黄犬戏于后,似略略疏离了尘世的纷扰,也仿佛多年前那场举世震惊的天灾,从来不曾降临。
临崖面壁,静静聆听,声势浩大的泉水从翠峰山巨大的沟壑间奔涌而出,一泻千里,砯崖转石,万壑惊雷!似裹挟着雷骨山残存的森森妖气,亦似沾染了翠云寺渺渺的云水禅意,既雄阔惊惧,又清冽无比!世代繁衍于此的泉城人都喜来此浣衣取水,三五成群,终年不绝,镇日不息,人声泉声交汇。在这里,人们远望翠峰,濯足清流,自可以洗去经年的疲惫,获得灵魂的慰藉……
驻足屏息,仰观四合,触目所及,群峰环伺。视线寻峰脊而上,一线石阶沿山脊蜿蜒盘旋,寻天入云,险峻无匹。绝壁之巅那隐约可辨的庙宇便是原西固八景之一的北峰古刹--翠云寺。
沿着数不清的玉阶攀上去,再攀上去,便至万仞崖际。游目骋怀,上下一白,其势摩天问根,玉宇琼林,不辨今夕何夕……
行至“赏泉亭”,驻足回望,已然长堤如带,高楼若棋,行人似芥!“崖绝壁峭,谁修金殿到千仞;登月爬云,我步天梯上九重。”亭间联语正合此时心境。
道路绵延,宫阙在望,人似行云,飘过绝壁,飘过深渊,飘过层层叠叠的山峦,便飘至“栖霞亭”。亭间联云:“放眼骤驰怀,叠嶂带云观海静;舒心恒作气,众芳随步顺风来。” 扶栏回望,山舞银涛,雪腾细浪,云凝雪中,雪浮云里,浩浩荡荡,横无涯际,泉城粒粒如棋局,恰合此上联况味……
亭后又书“听涛”二字,笔力疏阔,云生海意,似生出无穷韵味。又联云:“小亭茶酒余,卧听泉水叮咚响;古刹盘桓久,仰看白云自在飞。”似楷似行,一派温润,又一派洒脱,当真有几分似僧似俗,无所云住的自在悠游!是日,大雪封山,无茶无酒,唯雪色盈目,风声盈耳,更多了几分超然之情!
“楼彰瑞气,轮回天作岸;钟响梵音,向善我为峰。”攀临奇险,俯瞰深渊,钟鼓楼在侧,群山苍茫,遗世独立。山道从来处来,向去处去,神殿巍峨,似与山松不老!欣然入亭,于四方虔心鸣钟,万壑共振,我心清净。
雪色漫染,红壁轻描,古寺苍钟,悠然忘机……自宋建寺至今,翠云寺几经修葺。庙宇的红墙黛瓦衬着皑皑雪色,尤显肃穆庄重。苍松尽白,众神馨宁,上出重霄,下临无地。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遥立千仞,深得禅机……
入得庙宇,大殿中观音大士仙容方正,偏殿中的“婆婆”也慈悲恭肃,处处雕梁画栋,檐铃叮咚。案前香烟袅袅,灯烛常明,化祃的灰烬,一如无常人世的悲喜……
出得庙宇,骋目四望,天与云、与峰、与雪、与松,历历分明却又浑然一体。在这无边雪色里,神与人,似乎只隔了一副皮囊的距离……
雪欺松愈挺,风劲万壑鸣。踏雪而行,呵气成冰,此时此地,大雪涤荡了每一个有灵的生命,松是精灵,石是精灵,人亦是精灵,我们与万物,皆参透了生死与名利,既悲且喜,无悲亦无喜……
风吟松动,不知从何处传来隐约锣鼓的轰鸣。娱神敬神,人类总是虔诚地祈求神灵的庇佑,而神灵却总是高深地保持缄默,观人世兴替,悟福祚兴衰,不言亦不语!
雪落翠峰,极静,极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