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月有十五，月月有月圆。只是，春花秋月，仍是人间顶鲜亮的。

中秋之月，承载着团圆之义，在“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渲染下，浸入了思乡之情。我已记不起在老家过中秋的情形了，那时正是秋收玉米、土豆的农忙季，老娘盼着我们放假不是张罗过节，而是为了帮着干活。

小时候的辛苦，如今再忆起，已被时光冲淡。但故乡的月亮，却一直明晃晃地悬在我心头。“月是故乡明”，那是我自离家后再也没见过的月色。

山村的夜晚是静谧的。这种静，不光是声音上的，还有色彩上的纯粹，那种深邃的黝黑，像个巨大的罩子，罩住了眼前的世界。只有远近隐约的狗叫声彰显这个黝黑的世界有呼吸的生命。

农历十二三开始的夜晚没那么深邃了。月光一点点掀开夜色的罩子，那轻薄的亮，恍恍惚惚，明暗起伏的田舍错落有致。到了十五，这亮便肆意了，尤其是八月十五的月亮，那么大、那么亮，那么近地悬在头顶。歪在墙角看，它挂在树梢，站在房顶看，它依在不远处的半山腰。我走它也走，我躺在草垛上，它便直勾勾地悬在头顶了。

月华似水，沐浴在月光下，整个人也柔软了起来，让人不舍得睡去。约好朋友出来说稍稍话，告诉她，我站在月亮下等你。可怎么也不见她来，第二天假装生气，她说，我一出门就看到月亮正好在我头顶上呀，我就站在下面等你了。

哦，原来不管我们站在哪儿，月亮都正好在我们的头顶呀。我走它也走，就这么俏皮地陪着我们每个人。我俩哈哈笑着，牵手去追蒲公英，羡慕它随风吹到那儿，便在那落地生根，好不潇洒。

十五的月儿十六圆，十六的月儿看起来和十五的一样好。外婆说，月亮上住着嫦娥，还有一棵大树，我就盯着看，好像真的看到茂盛的树冠，旁边有位衣裙飘飘的婀娜女子。

有时兴起，拿书坐在屋顶，还真能看清字呢，只是有这样好的月色闹着，又怎能看进去书呢，思绪早就飞出天际了。

月亮不像太阳那么泼辣，照得大地赤裸裸无死角地亮堂堂。月光下近处明明暗暗，远处则像蒙了层轻沙，又像覆着薄雾。在月色下看人，堪比如今的滤镜，甭管白天如何糙啦啦的一张脸，在月色下也会生出一份柔美来。月儿才是最高级的化妆师呢。古人云“花前月下”，还真会挑辰光。

“十七八，月亮出来坐哒哈”（“坐哒哈”：方言，坐一会儿月亮就出来的意思），十七八开始往后，月亮一天比一天起的晚，也一天天瘦了下去，像一个雪球一点点消融。“二十一二三，月亮出来鸡叫唤”。我是个贪睡的人，熬不动夜，初见鸡叫唤（半夜）的月儿是在九二年的初秋，农历七月二十二左右，中考录取通知迟迟未到，焦燥的我白天为了躲避亲朋的询问关起门来闷头大睡，到了晚上夜色渐浓，大伙儿都安歇了，我却怎么也睡不着，靠在晒台上瞪眼瞅着黑黢黢无边的夜色，一颗无着无落的少女心也似跌进了无边的深渊。不知过了多久，天际出现一抹亮色，慢慢地从云层中剥出了一轮明月。我的眼睛从黑暗处来，觉得那月儿亮极了。虽然它不完满，圆的绵软，像消融了几圈的雪球。不知为何，这样的月亮让我感觉亲切，给我一种踏实的温暖，就像那位缺点明显的挚友。远近鸡鸣此起彼伏，我莫名地心生欢喜，懵懵困意四面八方袭来。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半夜升起的月儿，它给我稍来中考的好成绩，随后便是一次次离家远行。

农历月初的几天是看不到月亮的。晴朗的夜晚星星便热闹了起来，密密匝匝，大大小小，有的一闪一闪，有的安安静静，各自明亮着。那时遇到解决不了的难事，就拿天上的星星说事儿，“你能数清天上的星星吗？”那些无力解决的难题，便有了理直气壮的理由。

有次春节带儿子回老家，晚上大家在屋里唠家长，突然听到儿子在外面大喊“妈妈，快来呀”，我们吓一跳，赶紧跑出来，看到儿子站在院中的楼梯上，指着天空兴奋地大喊，妈妈，快看呀，那么多星星……那是上幼儿园大班的儿子第一次看到满天的繁星，像撒了一把碎银子在头顶。之后很多年儿子都会很自豪地跟小朋友说，我外婆家的天空有很多很多小星星。

我想，如果他看到外婆家中秋的月亮，一定也会说我外婆家的月亮好大好大啊。

在那个遥远的西北边陲小镇，天空离我很近，一朵朵云儿，仿佛触手可及；那挂在树梢的月儿，搭个梯子就能够着似的；还有那一头的繁星，像织了一张银光闪闪的网，就那么张扬地网在你的头顶。

曾有同事从西藏回来，激动地说起西藏的星空，说如果你看过那样的星空，此生便无憾了。我看着她的照片，哑然一笑。问她照片是怎么拍的。她说是同行的摄影高手用专业相机拍的。

哦，难怪呢，我用手机怎么也拍不出我看到的星空——我在心里嘀咕着，不忍驳了同事的兴致。

作者简介：付敏，甘肃舟曲人，现定居浙江嘉兴。一直在企业工作，业余煮茶读书，偶尔书写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