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柿子树落下了最后一片红红的叶子,有两颗留下来看树的柿子,熟透了,象一双红肿的眼睛,呆呆地望着远方的天空。
不管天晴天暗、刮风下雨,王成娘都会来到村口的这棵老柿子树底下,拄着拐扙,满脸憔悴,满目期待,向通往村外的小路上张望着什么。她年近花甲,头上露出丝丝白发,裹着一条青色的头巾,身穿一件蓝布大褂,腰上扎着一圈黑色的带子。因为腰腿疼得严重,所以拐扙不离手。三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每天都盼着儿子王成的音信,梦里都是想着儿子回家的身影。可是,天天盼,夜夜想,还是没有一丁点儿子的消息。让她这个孤老婆子如何生活下去呢?
丈夫去世得早,她含辛茹苦地把两个儿女拉扯大了。前年,女儿到镇上一家饭馆打工,后来跟上个定西的大师傅跑到新疆去了。好在还有个儿子王成在身边,儿子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家庭也困难,就回来务弄庄稼。让她操心熬煎的是,儿子二十多岁了,还是没有个对象。现在的女娃眼眶高,礼钱高,还要“三金”什么的,都是难办的事儿。
说来儿子生得浓眉大眼,身体壮实,阳光开朗,是个人见人爱的小伙子。本村一个叫巧芬的姑娘,看上儿子。不时地到家里来,来了嘴甜人勤,忙里忙外,王成娘也满心欢喜。如果有这么个儿媳妇,也是儿子王成的福气。后来托人去提亲,女方家根本不答应,巧芬娘是个厉害角色,远近闻名。嫌他家孤儿寡母,家境贫穷。巧芬说,我就看上王成人好,有文化,能过日子。她娘嚷道:“人好有什么了不起,过日子要有票子,其他什么都是空的。”况且,巧芬只有一个哥哥,是个二愣子,三十多岁了还没个媳妇儿。她娘打主意,想给巧芬找个有钱的主儿,狠狠要一笔彩礼,好给自家的儿子攀媳妇儿呢。
巧芬哭闹了几回,她娘一点儿也不松口。巧芬说:“我什么也不要,就想和王成过日子,你管不着。”她娘说:“你敢去,我就死到他家里,不信你试一试。”她娘后来又放出话来:“你硬要去也行,但是必须拿来八万八千元的礼钱,三金什么的一样也不能少。不然,没有什么好说的。”巧芬赌气绝食,哭闹了几天,她娘就是不松口。还说:“一手交钱,一手放人,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女儿养活大,没那么便宜嫁人的。”
王成家孤儿寡母,供他上学读书就十分不容易了,哪儿还有多余的钱财。王成也很喜欢巧芬,梦里也想着娶到这位好姑娘。他到处乞亲求友,没借到钱。到乡信用社贷款,人家要担保,要抵押。谁人愿给他当担保人呢,他有什么可以抵押的东西呢?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树叶儿青了又黄,月亮圆了又缺,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腊月里,巧芬实在抗不过她娘的威逼利诱,顺从了她娘的心意,出嫁了。男人是一个搞建筑工程的小老板,这几年挣了点钱,开着宝马车,在城里买了大房子。嫌原来的婆娘人老珠黄,上不了台面,扔了一笔钱,离婚了。那人答应给巧芬娘家翻修新房,给了她娘二十万,什么金项链,金镯子,金耳环,金戒指,一应俱全,把巧芬打扮得珠光宝气,接走了。
过完了年,王成给他娘留了点零用钱,一气之下跑到远处挣钱去了。他娘听别人说,口外有一个什么地方发现了大型金矿,需要人,工资高,别人都嫌远不愿去。可怜的儿子是因为这八万八千元的高价彩礼钱,赌气走的。棒打鸳鸯两分离,有情人难成眷属。她知道儿子心里苦呵。
王成娘在村口的这棵老柿子树下,拖着老病腿,拄根拐扙,望着这条通往外界的小路,日日,月月,年年,望眼欲穿,盼着儿子回来。三年了,活蹦乱跳的儿子不见了音信,她长夜难眠,心如刀割。有时候想着不如一死了之,可怜天下父母心呵。她偶尔听别人说,儿子恐怕出了事故,或者误入了传销,走了黑道。她不相信,儿子不是那样的人,母子连心着。可是三年光景没了个音信,能让人不熬煎吗?一对情投意合,充满梦想的青年,被这高价彩礼的大棒砸得支离破碎,天各一方。如今,儿子不知流落在何方?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一阵寒风吹来,王成娘不禁打了个喷嚏,擦了把鼻涕。远山白茫茫的,要下雪了。但是她不愿回家,她要等,等着儿子回来。她相信儿子一定会回来的。终有一天会踏上这条回家的路,回到生养他的地方,回到母亲的怀中。远处,传来汽车的声音,她忙站起来举目眺望……
这两年,国家政策好了,精准扶贫,建档立卡,政府关心贫困户,驻村帮扶工作队和乡上干部经常过来嘘寒问暖,让她这个孤老婆子也过上了好日子。临近大年的一天,儿子王成终于回家了。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地方,回到了让他魂牵梦绕的故乡,看到了白发苍苍,望眼欲穿的老母亲。这三年,他不是不想回来,他是心里较着一股子劲儿,不挣上一笔钱,不活出一番样子,就不回家来。冬日暖阳,暖融融地照在院子里,照在人身上,格外温暖舒畅。王成娘仔细地一遍又一遍看着儿子,生怕他又不见了似的。儿子黑了,瘦了。但是比原来更有精神了,说话声音宏亮,笑声朗朗。
又是一年春来到。王成在驻村帮扶工作队的帮助指导下,联合了几家有劳力的贫困户,承包了一大片荒山坡地,办起了种植养殖合作社。在乡政府的支持下,搞得红红火火,有声有色。
王成在外出联系业务的车上,遇到了一个邻村姑娘,这个姑娘身材健美,泼辣能干。他俩走了一路,聊了一路,十分投机的样子。王成喜欢上了这个快人快语,有文化,有思想的姑娘。姑娘对他也很有意,欣赏他。俩人眉目传情,依依不舍。
王成的心底深处,偶尔想起原来的巧芬,听别人说,她过得并不幸福。男人动口就说她娘家要了老子多少礼钱,对她有打又骂,而且喜新厌旧,到处拈花惹草,夜不归宿。巧芬常常以泪洗面,痛悔不已。
儿子要结婚了,王成娘多年的心愿要变成现实了。恰逢今年县委,县政府号召青年人结婚要抵制高价彩礼钱。这个干脆利落的姑娘对王成说:“咱们今年要带个好头,我一分钱的彩礼都不要嫁过来,父母亲都同意了,说只要咱们把日子过好了,比啥都强。不过,我爸妈不要彩礼,可不是因为我嫁不出去,你小子可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瞎嘚瑟!”王成脸上洋溢着笑容:“看你说的,怎么会呢,你的良苦用心我还能不明白吗?”两个年轻人凝视着对方,眼里懂憬着未来的生活,充满着对幸福生活的向往。他俩笑了,笑得那么甜蜜,那么幸福……(闫福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