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和东山把三眼峪悄悄地揽在怀里,春阳把三眼峪从早晒到晚。山沟的太阳偏爱三眼峪,它丢开南山,驾车来到北山脚下,迟迟不走,把这儿的土地烤白了,把这儿的桃花晒旧了。把热闹的春天早早留在了这块令人既爱又痛的地方。
一年之中,大寒一过,春天的脚步就越来越近,人们都迫不及待地走出室外,吹着温暖的小风,呼吸着田野里清新的空气,兴致勃勃,精神焕发。大家像三眼峪开花的桃树一样舒展开心。三眼峪的桃花,种植规模比后坝坡大得多,还是新品种:这些新品种只开花不结果,即使结了指头蛋儿大小的绿桃,不久也会凋落。每年春日,县上组织全体干部职工义务种草植树。这些新品种桃树,就是我们义务种下的。
三眼峪桃树有两个特点:特点之一,花朵繁密。花朵们呼啦啦从春天里疯冒出来,羞红着脸,一朵朵互相挤压着、嚷嚷着,手脚都展不开了,互相顾不上搭理。只管浩浩荡荡,急匆匆赶着一场心仪的盛会。
特点之二,每一朵花都是复瓣。新品种不是传统的单层五瓣,而是多层复瓣。有两层的,三层的,四层的,像微缩版牡丹。像放大的牡丹树。桃花们纷纷扬扬张大眼睛,欢笑着跑进了三眼峪。
新品种桃树,个矮花密,大家钻进花里,人的个子比花高,但花的气势完全压倒人了。那些复瓣花组成了一道道厚厚的红墙,阻止了人们看东看西,惹得人们不由得大声呼唤蹲在花间沉醉不起的伙伴。看花赏花的人,徜徉其中,被铺天盖地的一堵堵花墙包围着,被香气熏染着,晕头晕脑,有点透不过气来了。大家极想走进花海,好好丈量三眼峪初春的脚步,把春天吸进心里。怀着热望走进之后,却起了快速离开的念头,那些花儿太密了,密得让人心焦!让人失去了仔细爱怜每一朵花的耐心。想看这一朵,那一朵挤进了视线。想看那一朵,这一朵却探过脸来,哈哈大笑。不知不觉间,只闻得满园嗡嗡嚷嚷,花儿都张口说话了,花语盖过了人语,盖住了蜂蝶呢哝。那种热闹,让人顿生压力。大概,这里的桃花再怎么美,都会让人耿耿于如烟往事,让人记起脚下的土地,记起土地里埋藏的灵魂吧!那场永不能忘记的灾难,那块停放在春场桥边的巨石,沉沉地压在每一个舟曲人的心里。何时才能移除,实在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三眼峪的桃花,不宜近看,适合远观。若凑近端详,就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到每一朵花上。因为那些花儿太急性了,它们就是一群超级顽皮的孩童,因为窝了整整一个冬天,都憋出毛病来了。好不容易,探到了春的讯息,它们怎能不急,怎能不挤?
我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幅充满古意的画面:
一位清雅的女子,白衣蓝裙,指尖触动着夹道的青草,把温热传给娇黄的迎春。她走走停停,若有所思。这位清雅女子,是专门赶来阅读三眼峪春天的。她不想错失三眼峪的桃花盛会,她不惜风餐露宿,昼夜前行,风尘仆仆。三眼峪的桃花盛会,赛过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传统佳节,这般情景不由让人想起这位女子所处的朝代——盛唐,想起那个朝代的人们,如何倾巢出动,携老挈幼共同踏春的盛况。如此看来,古往今来,幸福都有着同样的滋味。
我喜欢春天是寂静的,像打着一把紫伞的江南姑娘,羞怯地站在水边桥头,眼含春水,心似春花。
我被三眼峪的热闹包围着,一头一脸的汗,心里盼着来一缕微风,拂去燥热,换来清凉。
我想念同三眼峪隔河相望的南山。虽说南山为阴,虽说南山没有平川,虽说南山一片焦荒,但南山自有南山的风采。在那样的石头山上,绽开着令人沉醉的桃花。
真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花啊!
隔着白龙江望南面的后坝坡,隐约可见焦灰的背景上,映出一片片粉云。像一群少女围着粉红纱巾,站在南山腰,向下眺望。
那一树树粉白的桃花,像晴朗的东方浮出的片片红霞,让人心动不已。我马上拿起电话,挨个约朋友,急急地向她们推荐那云蒸霞蔚的风景,我说:“去后坝坡看桃花吧,太好看了!县城真正的春天在那里!不看,会后悔的!”
鼓动了半天,费了半天唾沫,没约到一个人。几个朋友都忙着非忙不可的家事,抽不开身。
朋友们感慨着,但并不抱怨,她们甘愿委屈,抛洒汗水,浇灌一朵朵家庭之花。她们深信:春天不会很快就走,春天懂得人心,春天会留一个尾巴给忙碌的人!
没约到伴儿,也不影响我一人上南山的豪情,我要单独和春天约会,去赏后坝坡的春。 我一边走,一边不由得想起两年前,我和几位朋友去后坝坡看桃花的情形。
南山桃花和三眼峪之桃花,大不相同。南山桃花单层,五瓣,稀疏,清灵,是正经的红,令人百看不厌。
南山桃树,像古代八大山人一样,率性纯真。它结的桃,鲜美香甜。吃一个想两个,吃两个想三个,属于回味无穷的那种。
如今,国家鼓励农民退耕还林,种草种树,恢复生态环境。新时代吹起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新号角。
新时代的号角吹响之后,南山悄无声息地起了变化。
原先种麦子玉米的田地,栽上了桃树,梨树,花椒树,苹果树,核桃树。这些树在四季里慢慢长大,开始长叶开花结果,不断地吸引着城里人上南山,赏景买果。
过去的南山,寸土寸金,土地珍贵着呢。大家都不愿意毁掉庄稼种上树苗。在党的富民政策的指引下,慢慢地有人想通了,开始在地里栽树了。
他们在乡政府领来一捆捆青牙儿树苗,背上水桶,扛起铁锨镢头,上了南山。很快就在平展肥沃的地里,栽满了树。
我面前的一块长条地,竟然全是桃树,栽得满满当当的。
我停下来数了数,栽了十三棵。那些桃树已经开花了。虽然桃花少,苞儿少。每根枝条上,稀稀罕罕挑着几朵。但这样的情景应了一句老话:物以稀为贵!将来的桃儿虽然少,但会又红又大,像王母娘娘的蟠桃一样。
这些稀疏的花朵,让人看不够。在这儿,你远离尘嚣,远离琐事。在这儿,你可以把心交给每一朵在春风中微微颤动的花儿,和它们交流,和它们会心一笑。
有人说:后坝坡的桃花颜色红,是南山笔架遮了太阳的缘故。桃花娇贵,不经晒嘛。
还说:后坝坡的桃花开得俊,是因为能浇水的缘故。想想也是,若没有水,地干了,树干了,哪来的花红叶绿?
春去秋来,树叶儿红了,随风落了,收获的季节来了。一些人家的花椒树,收获了花椒,换回了一笔钱,解决了没钱花的问题,品尝了种植林果的甜头。一些人家的桃梨熟了,背到菜市场卖了好价钱。
渐渐地,许多人家比赛着栽树了。
如今,南山半腰处人工种植的各样树木,已经开始摇曳生风了,它们像大山新长出来的一缕缕头发。不久的将来,我们定会看到南山新面貌,看到笔架新风采。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南山笔架松林苍翠,遮天蔽日。这些都是我们享之不竭的物华天宝,是我们的乡情生发的根源,是我们的乡愁积聚的地方。
诗文作者:李龙娴,女,汉族,舟曲县城关镇人,现任舟曲县委党校副校长,作品散见于《甘南日报》和《格桑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