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开花的枇杷树

李龙娴

过年前后，那树枇杷开了花。花算不上好看，但有自己的特色，惹人惦念。

枇杷树开花的样子，酷似梧桐。枇杷花当然没有梧桐的花形大。枇杷花、梧桐花，都憨厚朴实，一堆堆挤在一起，怕寂寞。

开败了的梧桐花，啪啪啪竖着跌下来，像小孩子摔大马趴，脸贴着地，嘤嘤一阵，爬起来左右瞅一瞅，见无人看见，才慢慢回家。摔大马趴的小屁孩不理采枇杷花、梧桐花长大的嘴巴，他不怕花们笑话。

先开的枇杷花过一半天就开始发蔫，枯黄，但还坐在原位置不想离开。紧随其后吐露的花朵，焦急地撑开淡黄的花瓣，寻找着出口。新花的外形极像一个个精致的小花篮，新花从蔫花堆里挤出来，弹开一朵朵笑脸。新枇杷花在花筒里装上一束黄色花蕊，矜持着，不紧不慢地打量着尘世。有时，也收进几粒雪尘，化成一滴露水，算是给自己配了一面圆镜子。

新开的枇杷花嫩得滴水，新旧花儿一比较，旧花儿难看得扎眼，把人急得恨不能立马撸起袖子，噼里啪啦把蔫花摘光。

枇杷花轻易不败，败了也坚决不予承认，仍旧稳稳地趴在树上。其实花老珠黄的道理，枇杷花不是不知道，只是它留恋老家，迈不过分离的坎儿。一想到即将分离，它的心就空落落的，愁得快炸了。枇杷树用一截又一截肥嫩的枝子，挑起一堆堆黄花，直直地拿眼睃人，发傻。像调皮的孩子，把自己卡在树杈上，猴儿一样叛逆。

前几年，错怪了枇杷树。信口雌黄，硬说这棵枇杷树是公的，没母的配对，就不开花，不结果。

近两年，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公树，哑巴了五六年的枇杷树，开了几枝花。枇杷树用稀疏的花朵，打我的嘴巴，枇杷树最终证明了自己的性别。这一年，枇杷树只结了两颗枇杷，稀罕死了。我私下想：这棵枇杷树，明明开了两个枝子的花儿，为啥选择孤零零地只透两粒暖黄？

今年，枇杷树好像到了青春期，满树都是花，太像少男少女满脸厚厚的青春痘了。

鸟儿不太喜欢枇杷树，在黄昏，鸟儿呼啦啦准时飞回竹丛，偏不上枇杷树安家。

鸟儿不思眷顾的地方，家里的锄啊锹啊，刚好都乐意眷顾，它们自得其所，安稳地吊在枝杈间慢慢晃悠，享受着没人搅扰的时光。

春天的枇杷树，新叶子急疯了，一撮一撮地往出拱。小叶子，里外裹满了白毛。枇杷的嫩叶很有个性，兔耳一样神经，一惊一乍，一下一下发愣怔。满树伸出来的小叶子，像小孩子长满绒毛的小胳膊，举高呐喊。整棵枇杷树带着一股朝气，嗖嗖嗖，刺入蓝天。

春天的枇杷枝干，像十七八岁的小伙，挺拔匀称。枇杷树的皮子光滑，远看给人一种错觉，以为那皮子是一捆洋气的浅灰绸子，细腻无皱。那扁圆的叶子，很像自卑症严重的姑娘，装了一肚子话，却没勇气在大众场合表达，心里翻江倒海，外表波澜不起。大多数时间，枇杷树以欣欣向上的叶子为荣，那叶子颇像小学生高高举起的校旗，迎风飘展。枇杷叶子的边沿，有一圈精美温柔的齿痕，不像那锐利的冬酸枣，浑身长满老刺，跋扈厉害得不行。

秋天，枇杷树茂密的叶子显得苍绿厚实。

冬天，若下一场雪，那背面护着一层白绒毛的长圆形叶子，就素净沉默，勉力为灰败的冬季，摇曳一树明亮。 

深冬季节，偶尔有几片完全干透了的枇杷叶，慢慢地往下掉，规规矩矩地躺在阴凉处，体积并不缩小，所谓落地的凤凰还是凤凰，落地的枇杷叶还是大大方方的枇杷叶。只是颜色由苍绿变为焦黄。焦黄了的枇杷叶子挺随和，挺斯文，在树上树下都文静地打着小盹。红透的枇杷叶简直成精了。叶面纹路繁密，穿梭交织，像极了纵横交错的国家公路。

前两年，枇杷树下面栽了些草莓苗，活得还不错，草莓苗扯起了藤蔓，小铃铛一样的草莓，红红绿绿，草莓苗给到处裂着口子的地，盖上了一床花棉被。当夜色渐厚，草莓并不着急点亮灯火，草莓自己就是一盏小灯火。熟透的草莓简直就是一枚枚燃烧的小火把。草莓是大自然派来专门给夏天增色的。草莓若不增色，难道靠苍绿的枇杷树，独个增色？

大半个夏天，低矮的草莓棵子窜满了一块地皮，蓬蓬勃勃。草莓蔓子修长好看，叶子密得邪乎。拨开浓密的草莓叶，一颗颗草莓鲜活如初，有的红，有的白，有的青，有的一颗三色，个个让人爱不释手。一颗颗草莓，像农户门上悬垂的一把把锁子，为一个个家庭站着岗放着哨。

枇杷树聆听着高空划过的唧唧鸟声，那是候鸟与春天在约会。枇杷树已经听了好几年唧唧声了，每次都感动得很。枇杷树不得不承认：候鸟不顾一切做事的样子确实很帅。枇杷树一边仰忘一往无前的候鸟大军，一边拚命长叶子，思谋着要是能追上候鸟，跟着它们在天上飞过来飞过去地逛，也是一件挺不错的事。

枇杷树喜欢候鸟，喜欢草莓。它抬头看候鸟，低头看草莓。一会儿沉思，一会乐呵。听美妙的鸟音，闻甜香的枇杷，精神物质样样占全了。（李龙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