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微刊】第79期(总第79期)
舟曲博峪藏族乡地处白水江上游,位于舟曲、武都、文县、九寨沟四县交界中心,居甘南藏族自治州最南端。
2016年9月底我去了博峪。从铁坝沟进入茶坪,然后上山穿过一个叫扎尕那的藏寨,沿山道盘旋就到了海拔3600多米的博铁梁。下得博铁梁便进入博峪林区,不时看到林木大开采时被砍倒未运走的松柏横七竖八,无声无息,被风吹被日晒好似木头化石……
站博铁梁眺望四周,天像洗过一样蓝,云像花椰菜棉花堆一样在山涧和天空飘荡行走,一望无际的松林让整个山岱成了墨绿。山涧植被良好的地方,大树根部和渗出泉水的石头上,苔藓很茂盛,有些像狼脸,凶凶的;有些像大熊猫,惟妙惟肖让人爱。各色花草生长在高度不同的山坡,最高处往往是石山,没有树,草也稀少,石头上苔藓黑而短,山一样苍凉。博铁梁豁口山体的灰白与蓝天衔接,石峰嶙峋,有如狗瞅星星般专注,有如朋友相拥般握手言欢,有如慈母哺乳般暖意融融……
下得九曲盘旋的山峰路,车就沿沟行走,或回旋在草坡湿地间,或沿溪水而行。
据说博峪先民来自西藏阿里,起初是三不管无人承认的藏族部落,解放前投靠卓尼杨土司,解放后划到文县,后回到甘南。博铁梁是博峪和铁坝的分界地,站在路口,山顶的白云瞬间就会来到身前左右,在半山腰原想着到达山顶抓一两朵摄入镜头,到了山顶周身水雾。再看眼下,距离百米左右的湿地与松林相接处一朵朵云又在升起,站山顶还真有点神仙般的飘飘然。
中秋的雾已浓得有些冷了,从博峪的阿路沟开始,一路随山势雾渐弱,路边不时有牛群马匹出现,偶尔传来马儿鸣叫。大山嵯峨嶙峋交错,仿若再现古代某个战场。山顶石头在浓雾中露出时冷峻又沧桑,各色经幡风中摆动。山神被藏族群众祖祖辈辈敬仰,那些挂在岩石上的哈达和满地龙达,让我们完全可以想象他们的呼喊和虔诚!
长满松林的山影敦厚温和,蛇样蜿蜒的山路时隐时现,山涧溪水如持续流淌的乳汁,宇宙的慈善在博峪沐浴万物毫不怜惜。正儿八经进入博峪有人居住的地方,首先看到的是阿路沟木材检查站,属白水江林管局管辖。沿路不断看到山民放在山崖下和石洞口的养蜂巢,全是原始的那种粗壮树干钻木而就。毛驴、牦牛和骡马或三三两两或七七八八十几头在山坡或草地上吃草,偶尔有卧在路边的,看到车离得很近时才会懒懒的起身。路边的牛群骡马会朝林里或山坡上紧走几步或慢跑,然后回头看看。内地来的司机说,这些牲口就不怕被人偷走吗?
当晚我们去山民家里歇脚,谈及野外无人看管的牲畜,那家男主人说,山高路远,没人能偷得出,就是牛犊和尕马驹有时会被狼和野狗吃掉。寨子里时常有人轮流去林里和草山侦查牲口的方位。
早就听说博峪的党参和土蜂蜜很出名。我们在乡党委书记金银连的引领下到得山民栽种党参的山地,看到了传统的栽植方式。金银连说每年农历八月底九月初是党参采挖和育苗时机。育苗时,选土层深厚的黑土或黄沙土,有条件烧草木灰或追农家肥的地方也施肥,忌讳使用化肥。选好地打行起垄,拍实,撒上种子用树梢轻扫即可。小苗成长两年后春季或秋季进行移栽。栽植的山地都呈坡行,便于雨水流通,防止药材在地里发朽腐烂。下地时药苗头朝南根朝北,两头都微微露出地面,这样长出的党参就为狮子头菊花心模样。
一对栽党参的老夫妇,阿爸71岁,阿妈68岁,阿爸刨地5公分左右深长长一道,阿妈将党参苗子放入,一手扶苗一手埋,这个过程要保证头尾都露出地面。山林茂密,山地潮湿,阴天更是寒冷,两位老人穿着羊皮袄,裤脚用白棉布缠裹,脚蹬自制牛皮靴。他们说早上6点出发,中午不回去,星星出来地里看不见干活了才离开。地边上放着一个陈旧发黑老式竹子壳暖水瓶,一个掉了色的解放绿色军用水壶,里面是青稞酒,狐狸皮缝制的小口袋里是炒面,这些是两位老人的午餐。
博峪党参是一种名贵的滋补药材,形状如狮子头、菊花心,外松内紧体柔韧,身长腿短、质坚,断面黄白色,气香浓郁、肉厚质瓷实,甜润嚼无渣。经化验,博峪党参含有21种微量元素,化学成分含有生物碱、蔗糖、菊糖、葡萄糖、淀粉粘液及微量元素维生素B1、B2等。经药理证实,这些成分,是低毒免疫促进剂,对肿瘤、心血管疾病及放射病等均有一定的防治效果,特别是硒的含量较高,而硒的最大功效便是抑制癌症发病率,其性能与人参相去不远。“健脾而不燥,滋胃阴而不湿,润肺而不犯寒凉,养血而滋腻,鼓舞阳振动中气而无燥之弊”,对血气亏损,体倦乏力、贫血、白血病、妇女血崩、产后诸病都有显著的疗效,实乃党参中的上品。
为防止人畜践踏,人们把党参栽培在人畜难达的山涧,不上化肥,甚至农家肥都没有,完全是接地气的天然土壤养分,栽植后满三年才挖出。整个生长过程不喷打农药,也不追施壮根灵之类的催长剂。党参与林间树木花草一样任凭日月轮回,风雨中展现容颜,花开之际,光顾最多的便是蜂蝶。9月下旬至10月上旬采挖旺季,商贩们到家等或去地头收购,争先恐后,刚从地里挖出带有泥土一斤三十多元也不嫌价高。
博峪有个藏寨叫草坡,海拔3000多米,风俗习惯有别其他藏寨。传说草坡村的祖先是猴子,它们原来居住在林间一片山果丰美的地方,后来山外来了两位猎人,想占有猴子的家园,他们用酒肉水果诱惑猴群,然后捕杀,猴群损失惨重,为了生存,猴王带领老小逃亡,翻山越岭,风餐露宿,忍饥挨饿,终于到达草坡山,经过仔细观察,觉得草坡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几经斟酌,猴王决定安家,建设家园……
在草坡山安家的猴子们开始了新的繁衍生息,祖祖辈辈一直没有背弃那片山地。问及草坡村的祖先从何而来,无人说清,只说是避难而至。可以肯定的是,草坡村的先民是吃苦耐劳具有拓荒精神和坚忍性格的一个特殊群体。他们的迁徙让人们祖祖辈辈真真切切的感受着故土难离和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
草坡村不是悬崖就是洞,山高路险,原曾居住在山上的人们过着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收入低,贫穷一直是阴影。后来政府组织异地搬迁,每家补助5万元,山下有土地的人家房子修自家地里,没地方的政府征地让他们修。起初部分村民不同意,村长带头搬迁兴建院落,做动员工作。最后全搬迁到马路两旁,生活方便了许多。山上的房屋没有拆除,山路弯弯,上山干活,胆大的年轻人骑摩托,如果农活多,带上食品可住老屋,直至干完再下山。
五月初五端阳节久负盛名的祭山菜花活动各村寨都有,而且各有自己的山头,大同小异都是祈求山神保佑风调雨顺庄稼丰收。约定俗成,采花女子一定得有哥哥或弟弟护送上山,没有亲兄弟的,由堂哥或堂弟陪伴上山。山歌对唱内容多为男女爱情表白,主要强调妹妹心灵手巧,哥哥英俊勇敢。
到得一家养蜂山民的院落,养蜂老人说,土蜜蜂对外界气味十分敏感,只在野花和没追化肥、农药的党参上采蜜。即使是人刷牙,牙膏味离蜂巢近些都会让它们死亡。“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这些远古走来的小精灵顽强又脆弱,保持着上古的天真,不惜付出生命代价来拒绝化学药品对自己劳动的玷污。所以养蜂人的屋内没有电灯,照明还是松柏枝条。蜂蜜的熬制也是屋内土块石头架起的土锅灶,地下挖了尺余深,生蜂蜜放直径3尺有余的铁锅,不断搅动,直到融化成糊状,然后放置冷却。两位老阿爸都已是儿孙满堂,他们吃的馍也是在木柴灰里烤就。我们有幸目睹蜂蜜从生到熟的熬制,也品尝了刚熬熟的热蜂蜜。像蜂一样劳作的老人,汉话不是太流利却很热情,一个劲地让我们吃馍蘸蜂蜜。纯纯的蜂蜜,得由蜜蜂和养蜂人共同的辛苦劳作酿就。
必须提及的还有,古地坝村的杨支书是位特别关注寨子孩子上学情况的基层党员。每年春节初五,他都会将寨子里上学的孩子召集自家吩咐老伴做好饭菜,备好糖果,上至大学下至小学一年级,一个都不能少。考进大学奖300元,大专200元,高中100元,小学50元压岁钱。对取得好成绩的另有奖赏。老支书要孩子们牢记家乡好好学习,将来建设家乡。我还看到了孩子们写给他的感恩信。由于博峪偏远,老师缺少,分配来的外乡人不愿久留,每所村小都缺老师,有教室没老师十分普遍。老支书希望自己村寨的孩子能学成归来当老师。尊师重教在博峪已成为村规民约,每个寨子都很重视教育,老师们无论到哪家,都会被当做座上客,平时谁家煮点腊肉都要给老师送点。
博峪最大的尖吉寺院,周围森林茂密,大小房屋全木头造就,就连转经亭引水的渠道都是木头凿就水槽一截截嵌在林间坡地,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水从山涧流下,十几丈高,形如瀑布,山崖下便是小潭,鱼儿摆尾摇头……写满了幽静。
应该肯定的是,与九寨沟盛景区仅仅一道山梁相隔的博峪,是一个对现代水土不服迈着农业步子的世界。她与咆哮的工业和狂奔的现代,礼貌的保持了距离,民居依然留有古老的二层踏板木屋,山山水水演绎着天然的个性和人类与自然共存的生存智慧。
行走在博峪群山的褶皱里,也就行走在了浩荡的天意里。我想起“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这句话。在这个被商业和经济学主宰的大地上,在这个市侩当道,失去天真的岁月,博峪的藏族山民——这些步行的人们,仍然保持着古代行走方式,做着绕开“快”的农活,培植党参,和蜜蜂一起酿蜜,坚持着他们共同的“慢”。只愿,他们的“慢”能永远留在古老的深山,留住乡愁……
作者简介:包红霞,舟曲县气象局工程师,业余写作,甘肃省作协会员、省杂文学会会员。1994年开始在省内外报刊发表散文、诗歌、小说、评论等文学作品,获得各种奖励三十多次,获新中国成立60周年甘南州文学艺术成就奖。散文集《走进甘南》获甘肃省少数民族文学奖和黄河文学奖,舟曲特大山洪泥石流报告文学集《悲情舟曲》获黄河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