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小城的西街还是裸露着石头的土路，大雨过后总会变得泥泞，还伴着看不出深浅的水洼。那时，我家住在桃树坡下，正对着城关二小，家里有大院，满种各种果蔬。爷爷奶奶是种植的高手，夏秋季节，家里总有吃不完的果蔬，爷爷奶奶慷慨，都会毫不吝惜的与邻里分享。关于那时的回忆，就是和奶奶一起挑捡果树上的害虫，看奶奶撮细麻绳给家里人添置新布鞋，搬个小凳坐在树荫下一边吃爷爷削的苹果一边等爸妈下班回家……

小时候，小城里有很多眼泉，西街有一眼，东街有两眼，北街有，南街有，瓦厂也有……泉水遍布小城的角落，有些地方远，我叫不出地名。夏天，泉水不会像自来水一样变得有温度，它依旧甘洌清爽。打一桶上来，桶外瞬间凝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如同冰镇过一般,咕咚咕咚喝下去能驱赶夏日的酷热。我很享受那种从嗓子眼冰凉到胃里的刺激，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

小城有一条江，从西向东浩浩荡荡，把小城南北分隔。小时候，连接两岸的交通是两条木板都已残缺的吊桥，过桥的人走动幅度大一点，桥身就会摇晃，于是过桥的人总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那时候，江两岸有茂密的树林，人们可以轻松的到江边，和伙伴一起打石子，光着脚丫踩水，静静的看着江水流动，直到出现自己仿佛乘船在江面逆流而上的感觉……

长大后，外出求学的那些年，我对小城有着无法克制的思念。每逢年结回家，都能发现小城不小的变化。不知何时起，西街的泉水旁立起了精致的亭子，划分出了汲水区、浣洗区和清洁区，人们自觉的在规定区域用水，泉水旁不再像以前那样杂乱，变得整齐干净。也不知是何时起，白龙江上架起了几座钢铁水泥的桥梁，可以通行数顿重的车辆。可是与此同时，东街、北街、南街……几乎所有的泉水都在不知不觉间干涸，那些地方被填平，盖上了高楼，入住了居民。我家的大院也没有了，那里建起了十五层高的大厦。江边的树林消失了踪迹，江堤变得很高，江水变得浑浊，某些江段还会伴着莫名的臭味，行人无法轻易的到江边，只能在高高的滨江马路上吹吹江风。人们已经记不清自己光着脚丫在江边嬉戏玩闹的场景了。

现在的小城，井井有条，高楼林立，交通便捷。雨天不再有泥泞的道路，夜晚灯火通明，老百姓的生活水平越来越高。人们紧盯着前方，大步快进，在小城的土地上肆无忌惮的拆拆建建，从来没有考虑过小城的承载力。小城从来就没有过一个科学可持续的规划。楼与楼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本不宽的街道硬是被随意停放的车辆挤得更窄，楼间的缝隙里和路边拐角处总有处理不完的垃圾。是有多久了，小城再也没有下过一场那样淋漓的大雨：轰隆隆几声雷鸣后，大颗饱满的雨滴争前恐后的跌下，雨水沿着屋檐落到地上，在地面砸起一个个水泡……雨过天晴，天边悄然挂起一弯彩虹，好奇的孩子们跑出门外，在雨后的湿地上高兴的玩耍……

我的乡愁，不是离家求学时，对小城的不舍和思念,我的乡愁，是回到小城，感受小城沧桑巨变后深深的担忧。我们在追求生活水平提高的同时，是不是该审视一下自己的做法？我们是不是走的过急，赶得过快，忘了顾及小城的感受？我们是不是应该在发展的同时，也注重发展的质量？试想一下，当你走过小城的街道，却发现童年故事中的建筑荡然无存，你是否还能在这里找到归属感？当你回归故里，却无法触及那些熟悉的曾经，你是否还能认定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故乡？我们的做法，恐怕会让维系古老思念的时光断层。

生长在小城的人，都希望打造一个精益求精的，有品质的，健康发展的小城。我们在寻求发展的同时，不妨保留一丝念想，尊重小城本有的风土，让每个回归故里的人，依旧感受到那些最柔软的熟悉。

诗文作者：尼晒玛，藏族，生于1991年11月，舟曲县曲瓦人，毕业于重庆大学，工作于舟曲县人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