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村落
杨曙明
物序流转,四季更替是自然的法则。对人而言,季节的变换因其各自所处环境的差异,见解和感受也就不尽相同。譬如秋天,在欧阳修的笔下更多的是秋风悲凉与万物萧瑟,而在刘禹锡的笔下秋天充满着欢快和奔放。郁达夫在其《故都的秋》一文中,把南国、北国的秋放在一起比较,形象的譬喻为:“黄酒之与白干,稀饭之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犬之与骆驼。”所谓造语出奇,妙趣横生。当然,我也经历了人生中许许多多的秋天,觉得秋天只不过是一次自然的更替罢了。舟曲因其气候、地理环境的不同,似乎每年的秋天都来得格外的迟。然而,人世间的事每每都有暗合,仿佛冥冥之中已早有安排,十月的一天得其友人的邀请,去距县城10公里之遥的南峪游玩,才终于了却多年以来寻秋的一桩夙愿。
当车子沿着南峪村缓缓驶进山谷,眼前景象仿佛熟悉又仿佛陌生。总之,涌向心头的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亲切感。时至十月,序属三秋。去安门村的小道两旁,柿子树迎着秋风,微微颔首,沉甸甸的柿子挂满整个枝头,显得格外饱满。车子随山谷中蜿蜒曲折的小道越攀越高,视线也随即抬高,只见农家的屋舍下挂满金灿灿的玉米,荞麦在风中隐隐传来馨香,还有田野所散发出的独有风味,这三者结合在一起相映成趣,构成了农家特有的“一架金秋”的美景,让人不禁有目眩神怡,美不胜收之感。越过安门村,山谷变得狭小起来,半坡上几从野生的黄菊,在秋阳的抚摸下,显现得异常的安静和温馨。无怪乎诗人孟浩然发出了“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的由衷感叹。试想当一个村落处在相对僻静的一隅,在通向村子周围的小径上栽满黄菊,植上松柏。当丰收的农神,留下季节浓墨重彩的一笔,尔后合眼睡去,农家的小院中定会处处洋溢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也一定会呈现出:“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馀杯。”的农家特有的好客之道与古朴自然的田园气息。舟曲的山野村落之于中国其他的村落,应该没有任何两样,农村往往是中国古老风俗的传承之地,是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思想之地。
车子在通往龙王沟的小道上颠簸着,为了不让眼前的景色从我们身边溜走,我们一行人索性从车上下来,徒步向山中进发。越往山谷进发,秋意越浓,这浓烈的秋就像一坛深埋于地下多年的陈酿,醉杀了龙王沟四面的青山。抬头观望,葱茏的苍山之上,密密麻麻的树木,叶叶覆盖,枝枝错杂,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时值午时,阳光正好,满山的叶子在秋风的亲吻下,不时从我们的眼前滑落,片片飞舞的叶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像无数翩跹起舞在长空的红蜻蜓,煞是好看。记得清代扬州八怪之一的金农曾写过这样的诗句:“夕阳返照桃花渡,柳叶飞来片片红。”小时候初读这首诗,便不能理解在夕阳的返照下柳叶就一定是红的吗?还记得为了这两句诗,我缠着爷爷和他老人家争斗了很久。而现在眼前之景,不正是对金农诗句的最好注解吗?“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倘若未能亲自领略这次红叶飞舞的境况,就很难理解金农先生在其诗句中包含的独特情感了。而此时的龙王沟在我们的渐行渐近中,终于撩开了她神秘的面纱,她一如待字闺中的少女,于羞涩中敞开了如玉一般的臂膀,拥抱着属于自己的秋天。谷中幽壑奇石,山上飞瀑悬泉。苍松叠翠,峻峰生烟,云来山佳,群山环抱,蔚为壮观。龙王沟的群山,除了异常俊秀之外,山山不同,或阳刚或秀丽,或高大或低矮,呈现在我们眼前的不是同一种姿态,不像丘陵地带的山,默契之后便是统一的冷酷。也许山之妙在峰回路转,那蜿蜒曲折,极尽回旋之妙的山峰,像一条蛰伏于此间很久的长龙,千百年来一直默默的护佑着这片青山绿水。于是,关于她美丽而又动听的传说也就运用而生了。
骆地坪是我们此次去龙王沟小憩的一个村庄,村子不大,但很幽静,它就像一座隐逸在尘世之外的桃源,悠扬地挥洒着与生俱来的那份淳朴和恬美。放眼望去,静谧的村子被苍翠的松林拥揽入怀,屋舍错落,经幡猎猎。良田环绕,绿树成荫,巷子中狗吠鸡鸣声隐隐入耳。骆地坪曾经在历史上是连接西陲和中原的茶马古道,很久以前,马帮驮着盐粒和布帛,翻过安扎梁经年的积雪,带来喜鹊和春天的气息,在这片厚重、丰饶的土地上便有了山民原始的放歌。这歌声劈开的道路,自然承载着华夏文明早期的足迹,我们在泉边停留仿佛还能依稀找到他们曾经留下的痕迹。
登上村子东边的那座山岗,极目远望,村庄和周围的美景尽收眼底。金风送爽,顿觉天高地迥。逸兴遄飞,忽生凌云之气。四野,积水消尽,潭水清澈。天空中凝结着淡淡的云烟,不时有呼啸而过的鹰,在苍穹中留下它们美丽的身影。此时,我不是古人登高必作赋,然而在这个僻静的秋天里,带着一种美美的惬意,独坐于山岗之上,看天上云卷云舒,望旷远之苍苍茫茫,何尝不是人生之幸事。一位背水的老妪把我的视线拉回到了村边的一汪山泉边,水很清澈,也很静,掬一把清泉入口,嗬,好甘甜呀。我生活的小镇,时常为喝水而发愁,而在骆地坪让我见识了真正的山泉,这俯地的泉水,大都在山涧的石缝流出,悄无声息。在这汪泉边我突然领悟到了静水流深的含义,是呀,深流才会水静,水才会流淌到更为遥远的境地。试想,如果人与人的沟通如这俯地的泉眼一样,没有隔阂,放下被种种利益包裹的外套,倾心相交,推心置腹,摒弃偏见,求同存异,置身世外,坦然面对,一笑而过,那该有多好呀。
走进骆地坪村支书的家里,我们得到了主人隆重的接待,先是设酒杀鸡作食,之后给我们每人敬酒三碗。从骆地坪百姓身上体现的是一种古老而又纯朴的民风,在他们身上永远都流淌着先民最初的厚重与纯真。这里房屋的布局还保存着上古时代的一些建筑特征,永远是简单且实用的榻板房,维持着这种单一的复数循环。只有在这些榻板房下,我们才能近距离地感受到原始文明的恢弘。如今,当水泥和钢筋进入到每一户农家小院,像这样的榻板房也许会越来越少。对于那些具有寻根之癖的人来说,或许再也见不到如此原始的古老建筑。也许再过几年,当榻板房逐渐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不复存在,故乡的面容对于所有人而言,将趋于模糊。
现在我们习惯于躲在钢筋与混凝土浇筑的丛林里,过着“民老死不相往来”的生活,安逸地沐浴在现代文明的阳光中,怡然自得。多年之后,我们是否还能在一个幽远而又僻静的秋天里,用心触摸到大自然给予我们的无私馈赠,是否还能聆听到那山,那水,那人吟唱出的天籁之音?
诗文作者:杨曙明,男,藏族. 其笔名为漫岳。甘肃舟曲人。诗歌、散文、小说、评论见于《格桑花》、《甘南报》、《甘肃日报》、《散文诗世界》、《飞天》、《星星》《散文诗》《山东文学》《西藏文学》《无忧诗刊》等报刊杂志。另有部分作品入选年度文学选集及各大知名网络文学平台。